一到咸阳,看到满城镐素,伊人的心开始发慌。她直奔兰池酒肆。还未进门,她就叫道:“师弟。”
田仁听到伊人的喊声,迎向门口道:“师姐,你回来了。”
伊人一脚踏进门道:“师弟,为什么全城戴孝?”
田仁道:“始皇帝驾崩了。”
伊人睁眼看着田仁道:“你说什么?”
田仁道:“始皇帝驾崩了。”
伊人眼前发黑,一阵眩晕,双腿发软。她赶紧坐到一张凳子上。闭上眼,忍住泪道:“什么时候崩的?怎么会突然驾崩?”
田仁道:“听说在巡游的路上生了病。一回咸阳就驾崩了。”
伊人道:“生了什么病?”
田仁道:“我不清楚。”
伊人道:“举行葬礼了吗?”
田仁道:“还没有。”
伊人道:“上酒。”
田仁道:“马上来。”说完,田仁匆匆走向后堂。
伊人一边喝闷酒,一边想心事。
去海岛之前,自己还乘夜偷偷去咸阳宫看过嬴政。当时的他精气神十足,没有一点有病的迹象。才几个月不见,他怎么可能就因病而亡?没听说过什么病这么厉害。除非中毒。
中毒?嬴政中毒而亡?他怎么可能中毒?为什么不可能?自己不会无缘无故做一个那么可怕的梦,那个梦一定与嬴政的死有关。必须查查。可怎么查?
中毒而亡的人尸体会有反映。先去看看嬴政的尸身再说。
伊人一口喝光樽里的酒,暗自道,如果赢政真的是被人毒死的,那我一定要查出此人,杀了他,为嬴政报仇,
深夜,一道黑影飞入咸阳宫。不久,这黑影又飞向甘泉宫。
甘泉宫最里边的一间屋内,停放着始皇帝的棺椁。棺椁周围堆放着一大堆冰块。守灵的宦官忽然一个个睁不开眼睛,只想睡觉。他们实在熬不住,一个个靠柱子坐着,睡着了。
伊人从暗处走出来。她拿出工具,将棺椁的盖子打开。一股尸臭昧朝她扑来。她顾不得掩面,朝棺椁中看去,只见赢政双手、双腿都呈弯曲状,如干瘦的孩子般躺在棺椁里,身旁有一把佩剑。
伊人揭开赢政脸上蒙着的黑绸缎,
只见嬴政眼眶深陷,黑眼圈明显。脸上仅耷拉着两张泛着黑色的皮。
伊人不禁心酸落泪。嬴政的脸为什么泛着黑色?伊人再揭起赢政上上下下的衣服,发现赢政全身的皮肉都是黑的,这是典型的中毒症状。
谁毒死了赢政?他为什么要毒死赢政?他为什么能对赢政下毒?凶手下的是什么毒?
一连串的问题促使伊人仔细观察嬴政的死状。
只见嬴政双手不自然地弯曲,双腿也如婴儿般呈罗圈状不规则弯曲。嬴政死前一定发生过严重的痉挛或抽搐。
伊人想起来咸阳前做的那个恶梦。赢政双手发抖,身体蜷缩。对自己喊“痛”。
现实验证,那个梦不仅仅是梦。它传递的是真实的信息。
让人产生痉挛或抽搐症状的有毒草药有好几种,易让人误用的是杜鹃花和山谷百合。两种花经过提炼,毒性会增加好几倍。如果两者混合到一起,毒性更大。
这是采草药时翁告诉田门子弟的。
伊人的手指无意间碰到赢政右耳耳下的皮肤。咦,这里怎么这么硬?
伊人用手指上下触摸那个硬块,发现硬块是一个细细的长条形。她明白了。赢政的右耳被凶手塞进了一枚三寸长的细细的硬物。这硬物也许是竹签,也许是铁钉。
翁曾告诫田门子弟,双耳之下的穴位,一招即置人死地,不可轻碰。
这凶手好狠啊!下毒之后再加上灌耳。他唯恐嬴政不会立即死亡,来了个双保险。
他是谁?与嬴政有什么深仇大恨?是六国的某个旧贵族报夺国之恨吗?那又会是哪个老六国的贵族干的?老六国都被灭了超过十年了,至于等到现在才对嬴政下毒报仇吗?要对嬴政下毒,得能接触嬴政才行。老六国的贵族怎么可能接触嬴政的饮食起居?
能接触赢政饮食起居的人除了后宫娘娘,除了宫女,宦官还有谁?问一下赵高不就清楚了吗?
赵高。
毒死嬴政的人会不会就是赵高?因为自己不肯接受他,他为此痛恨赢政,所以致嬴政于死地。可事情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赵高怎么会忍了这么多年才动手?
毒死嬴政的人应该不是赵高。
不是赵高又是谁?还有谁像赵高这样既懂下毒,也有条件下毒,还懂耳穴致命之术?
去找赵高问问不就清楚了吗?对。马上去找。赵高
伊人再摸摸赢政的左耳,没有发现硬块后,她盖上棺椁盖,离开甘泉宫,飞向夜色中的咸阳宫。
可是,伊人找遍咸阳宫的每个房间,也没有找到赵高。难道赵高已不在咸阳宫当宦官了?去回兰池酒肆问问田仁师弟。
伊人来到兰池酒肆,没想到,里面还有灯光。她敲敲门,听到里面有人向门口走来。一会儿,门开了,田仁师弟对她道:“师姐去哪了?怎么这么晚回来?”
伊人道:“二师兄还在宫里当宦官吗?”
田仁道:“他已经当郎中令了。”
伊人道:“一个宦官怎么当到这么大的官?”
田仁道:“他是二世皇帝的老师。”
伊人道:“哦,那他现在还住在宫里吗?”
田仁道:“没有,他在咸阳宫外,已经有了自己的府邸。”
伊人转身离开道:“师弟,你关上门,不用等我。”
田仁道:“师姐去哪?”
伊人边走边道:“找赵高。”
伊人在寂静无人的咸阳宫周围转悠。很快,她找到了挂有“郎中令赵府”的匾额。她从侧墙飞了进去。落地后,她查看了一下院中的布局,确定主人位后,她朝那个方向走去。
伊人正想着是敲门把赵高叫醒问他,还是先迷倒他,再进入他的房间,搜查他的屋子,看他家有没有致人中毒的草药的时候,伊人看到屋子方向一条黑影朝自己飞来。
是赵高。伊人转身飞出院墙。向骊山飞去。黑影紧追不舍。伊人将黑影引到骊山一个偏僻处后,面向黑影停下。待黑影在离自己不远处也停下后,伊人问道:“二师兄,你为什么要毒杀赢政?”
黑影沉默了一会儿道:“他早就该死。”
凶手竟然是赵高!是赵高毒杀了赢政!伊人心头火起。她怒道:“他为什么早就该死?”
赵高道:“他杀了嫪师兄及他两个年幼的儿子;坑杀了四百多个我们的同道;还有好多无辜的黔首被他下令杀掉。他死几百次都不够偿命。”
伊人道:“你想成为替天行道的英雄?”
赵高道:“为民除害。”
伊人道:“既然你知道杀人偿命,那我今天要让你为赢政偿命。”伊人说完,飞身扑向赵高。
赵高站着不动。待伊人飞到他面前,右手即将扣住他脖子的一刹那,他将头一扭,躲开伊人的右手,同时伸出左手从伊人后背穿到伊人左边的脖子。正要掐住伊人脖子的时候,伊人轻巧地一回身,赵高的左手落空。
伊人躲过赵高左手的同时,伸出左手食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向赵高的耳下穴。
赵高将头往后一让,同时伸出右手去抓伊人伸向自己的左手。
伊人缩回左手,转身伸出右手,迅速从赵高的后背伸向他的脖子。伊人扣住赵高脖子的一刻,赵高左手握着的一柄短刀抵住了伊人的右腹。
伊人想,只要自己用力掐住赵高两旁的耳穴,不到一分钟,赵高就将死在自己面前。赵高的刀虽然会刺进自己的腹部,但那不至立刻要自己的命。自己一定会在倒下之前先掐死他,为赢政报仇。
可是,伊人忽然想起小时候与赵高一起玩耍的情景。
赵高总是小心地陪自己玩,陪自己聊天,在自己最需要照顾的时候,他无微不至地照顾自己。
他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兄,自己怎么能置他于死地?算了,还是让他杀了我吧。反正赢政死了,自己活着也没什么意思。只是,现在死在赵高手里,自己无法就无法与赢政葬在一起了。不能就不能吧。葬在何处无所谓。
想到此,伊人掐住赵高脖子的手渐渐松开。
赵高在伊人掐住自己的脖子,自己用刀抵住伊人的腹部后,心想,伊人要我死,我就死好了。所以,他的刀虽然抵住了伊人的腹部,但他并没有用力。他等待着伊人将他掐死。
可是,他忽然感到伊人掐住自己脖子的手在渐渐松开。赵高眼里闪出泪花,手上的刀掉到地上。
伊人放开赵高的脖子,纵身向远处飞去。
赵高喊道:“师妹,我永远在咸阳等你。”
伊人头也不回,越飞越远。
骊山始皇帝陵寝,自得到始皇帝驾崩的消息后,所有的民工都惊呆了!尤其是见到过始皇帝的李总管和章邯。
李总管想,不久前,始皇帝来陵寝参观的时候,看上去,身体健康,精神十足,怎么会突然染病,不治而亡?唉!这不是自己考虑的问题,赶紧赶工,让始皇帝能早日下葬。
章邯想,那次见到始皇帝,也没见他脸色异常,相反,他眼露精光,眼神犀利,不仅没病,还比一般人都健壮些。怎么会一病不起,暴病而亡?一定有问题。幸亏师姐去了海岛,不然,不知她有多伤心。她最好留在海岛,别回来。永远不知道这件事。
在李总管的催促下,民工们夜以继日地工作。终于在九月份到来的前一天,将所有连弩、弓箭安装到位,地宫控制瀑布的机关也安装成功。
就差兵马俑的烧制了。那是急不来的。每一个模具都是惟一。制模、修模、倒模、成型、修理、打磨、上色、晾干、烧制,必须按一道道工序走。
当听到始皇帝巡游回驾了的消息后,整个后宫都热气腾腾,喜气洋洋。郑美人寝宫处尤其如此。始皇帝每次出游回宫,到的第一个地方必定是她这里。
始皇帝一进门,必定会躺到软榻上让郑美人为他作全身按摩。郑美人已经让宫女将外间的软榻该擦的擦,该换的换了。茶水、小点心准备好了,洗浴的热水也准备好了,就等陛下驾到了。
郑美人坐在寝宫外间的桌边,满怀期待地等候始皇帝“咚咚咚”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忽然,一个宫女慌慌张张跑过来对郑美人道:“娘娘,不好了!”
郑美人道:“莫慌,何事?”
宫女道:“陛下驾崩了。”
郑美人一怒而起道:“大胆!你竟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不想活了吗?”
宫女哭道:“是真的。奴婢听到宦官们在哭陛下,所以赶快来禀告娘娘。现在,宫里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噩耗了。”
郑美人霎时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宫女们赶忙拥上去救治。
刚才还热热闹闹、一片喜气的后宫,一下子响起撕心裂肺地哭声。冲天哀鸣令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因为帝陵没有彻底竣工,所以始皇帝灵柩一直存放在甘泉宫。
当李斯接到李总管报告说,地宫部分已全部完工,就差陪葬坑的兵马俑没有做完后,他立即去见二世皇帝胡亥。
李斯对二世道:“陛下,先帝已经驾崩两个月,必须尽快为先帝举行葬礼。”
二世道:“帝陵不是还没修完吗?”
李斯道:“现在,地宫中心部分已经完工,就差陪葬坑没有做完。陪葬坑的事急不来。先让先帝入土为安为要。”
二世问赵高道:“可以这样吗?”
赵高道:“可以。陪葬坑的事,葬礼结束后可以接着做。”
二世问李斯道:“除了兵马俑,另外三个陪葬坑的东西准备得如何?”
李斯道:“马和战车数量不够。武器也几乎没有。自统一之初全国收缴武器后,民间就停止制造武器了。只有军营有武器制造所。陪葬坑陪葬的武器得现找匠人打制。”
赵高道:“马、战车都是珍贵之物。大量送去陪葬太可惜了。各放几件意思一下即可。武器更是不用放。那个陪葬坑不如用来葬殉葬的嫔妃。”
二世问赵高道:“先帝的嫔妃都得殉葬吗?”
赵高道:“此事陛下决定。”
二世对李斯道:“先帝后宫非有子者,不宜放出宫。皆令从死。”
李斯道:“尊令。何日为先帝举行葬礼?”
二世道:“让巫师定。”
巫师报来九月几个宜安葬的日期。胡亥拟定,九月寅日,为先帝举行葬礼。
这天,阴云低垂,日色无光。骊山帝陵周围,山河含悲,草木戴孝。从咸阳宫到帝陵的道路两旁,一大早就被自发来为始皇帝送行的人们摆上各色祭品。他们沉寂、悲伤地在道路两旁等候始皇帝灵柩的到来。
当运送始皇帝的灵柩伴着震耳的哭声驶出咸阳宫后,宫外黔首的哭喊声渐起。这哭喊声犹如炮仗的引子,一路炸开去。
“始皇帝走好!”
“始皇帝保佑我大秦帝国!”
“始皇帝永垂不朽!”
“始皇帝与日月同辉!”
……
始皇帝的灵柩在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缓缓驶进地宫的第一道石门,过这道石门后,除赢氏宗族、始皇帝的近侍赵高和负责搬运的民工外,其余送葬人群被挡在石门外。赵高被指定负责开启陵寝所有开关,关闭地宫所有石门。
过第二道石门后,仅始皇帝的子女、赵高和负责搬运的民工可进入。其他人等原路返回。
负责搬运的民工先将一箱箱始皇帝生前珍爱的宝物搬进“咸阳宫”的各个房间。最后,将始皇帝的灵柩小心翼翼地抬进“咸阳宫”厅堂正中。又在灵柩前设下香案、香炉、火盆。
一切摆放就绪,胡亥率领众兄弟姐妹为始皇帝上香,然后哭祭、焚烧纸钱、行跪拜大礼。
自进入地宫后,赵高就仔细观察地宫中可能藏人的每个角落。虽然之前已命李总管反复检查地宫,李总管也确保地宫中无任何人留下。赵高还是四处环顾,直到确信地宫中,除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一切祭拜仪式结束后,所有人开始撤离。众人走过木桥,走出石门,走上石阶。赵高让负责搬运的民工拆掉所有木桥,并将其带出地宫。
赵高走在最后。他正想着,地宫的水银会从哪里,怎样流进地宫的时候,忽然听见地宫中传出“噼啪”两声,接着是“哗哗”的流水声,
正低头往外走的众人也听到地宫中响起“哗哗”的流水声,都不由停住脚,回头看,只见刚才还空空的壕沟里不知从何处滚出一大股银白色的水流,山上、丘陵上也渐渐流下银色瀑布,太美了!众人站在原地,看呆了。
赵高道:“快走,这是水银,有毒的。”
众人一听,慌忙往上跑。赵高捂着口鼻,走向石门边,打算去关石门。可是,不等他走近石门,石门已被启动,同时石门后闪出一个白衣人。这白衣人飞出一脚,将赵高踹到石门外的石阶上。
赵高落地瞬间,痛苦地想到,踹自己一脚的人是伊人。他一跃而起,冲向两扇“轰隆隆”往中间合拢的石门。
可是,他刚要侧身进入即将合拢的石门,门内又踹出一脚。他又被踹到石阶上。
赵高又一跃而起,冲向石门。可当赵高冲到石门前的时候,石门已“轰”地一声关闭了。
赵高拼命拍打石门,可石门纹丝不动,没有一点反应。赵高绝望了。
他坐到石阶上任泪水横流。他愤怒又悲哀地想,伊人,你宁愿陪那具臭尸也不愿接受我,为什么?难道我赵高还不如赢政那具腐烂的臭尸?伊人,我恨你!赢政,你别笑得太早!我跟你没完!我要毁灭你珍爱的一切!你等着!
赵高站起身,一路飞跃,关闭地宫第二道石门后。他跃上一辆马车,很快追上急急前行的众人。到达第一道石门门口后,他开启陵寝连弩机关,然后从门里按下石门开关,两扇石门“轰轰”响起,向中间合过来,赵高迅速从门后跨出。
始皇帝地宫葬礼宣告结束。
之后,李斯命人将一大堆如花似玉、一脸惊恐、哭哭啼啼的先帝嫔妃引入一个空陪葬坑。李斯一声令下,军士们开始往坑里填土。坑内嫔妃们绝望的哭喊声令人心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