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已大亮,柔和的光线透过雕花木窗,在李府少爷卧房内的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文杰尚在温暖的锦被中与周公下棋,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便将他从睡梦中强行拉扯出来。
“少爷,少爷!您醒醒,老爷让您立刻去前厅一趟!”管家宋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人也随之匆匆进了屋内。
李文杰极不情愿地掀开眼皮,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巨大的哈欠,这才慢悠悠地撑着身子坐起来。屋内残留着昨夜安神香的淡淡气息,与窗外清新的晨风混杂在一起。
“几点了?哦不,什么时辰了?日上三竿了么?”他揉着眼睛,含混不清地用着前世的口吻,语气中满是被打扰清梦的不悦,“宋伯,何事如此惊慌?是天塌了还是火上房了?扰人清梦,罪过罪过。”
宋管家稳了稳呼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回少爷,时辰不算晚,只是……府里来了官差,老爷吩咐,务必请少爷即刻去厅堂见客。”
“官差?”李文杰的瞌醒醒了一半,眉头微蹙,“官府来人,叫我过去作甚?不去不去……天大的事也等少爷我睡饱了再说……啊……”说着,他身子一歪,又要往那柔软的枕头倒去。
“少爷!使不得!”宋伯急忙上前一步,压低了些声音,语气却更为急切,“是衙门的差役,指名道姓要见少爷您。说、说是……”他话到嘴边,却又吞吞吐吐,面露难色,似乎难以启齿。
“我?”李文杰这下彻底清醒了,他猛地再次坐直身体,目光锐利地看向宋管家。衙差点名找他,这可不是寻常事。他脑中飞快地将昨日的“壮举”过了一遍,心下已然明了七八分。
“好吧好吧,”他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慵懒,但眼神已清明许多,“既然是官府‘有请’,那本少爷就给他们这个面子。待我洗漱更衣便过去。”
“啊?哦,好,好,那老奴先下去回禀老爷。”宋伯见少爷应下,松了口气,对于李文杰口中偶尔蹦出的“本少爷”之类的自称早已习惯,便不再多言,躬身退了出去。
‘衙差找我,多半是张礼那小子搞的鬼。动作倒是快,这就找上门来了?’李文杰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朝门外扬声喊道:“小凤!”
早已候在外间的侍女小凤应声而入,手中捧着温水与干净衣袍。她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伺候李文杰洗漱,换上见客的正式衣衫。过程中,她眉眼间带着一丝担忧,却乖巧地没有多问。
收拾停当,李文杰这才不紧不慢地朝前厅走去。他刻意放缓了步子,心中盘算着应对之策。
李府的厅堂今日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还未进门,便看见左右两旁如木雕泥塑般站着四名按刀而立的衙差,他们面无表情,眼神锐利,一股公门特有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李毅端坐主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见儿子踱步进来,他目光微抬,声音平稳地唤道:“文杰,过来。”
“爹,孩儿给您请安。”李文杰目光扫过那几名衙差,心中已有定计。他快走几步,来到父亲近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姿态做得十足。
“嗯,起来吧。”李毅虚扶一下,随即侧身,为他介绍客座上的两人,“这位是外务司的张峰张大人,这位是监察司的刘岩刘大人。”
李文杰顺势起身,目光转向这两人。外务司张峰,年约四旬,面容白净,蓄着短须,眼神精明,其职责类似于前世的外交部官员,而张峰的具体职位,大约相当于个司级干部,正是那张礼的亲生父亲。另一位监察司刘岩,年纪稍长,面容粗犷些,眼神看似平和却透着历练,监察司职能近似公安局,这位刘大人的官职,估摸着是个实权部门的负责人。
‘呵,果然是这事。张峰这老小子,为儿子出头来了?还带了监察司的人,阵仗不小。’李文杰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动声色,依着礼数再次躬身:“晚辈李文杰,给张叔父、刘叔父请安。”
他话音还未完全落下,那张峰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盏“哐当”作响,厉声喝道:“哼!不敢当!来人!将此狂妄之徒给我拿下!”
“是!”门口那四名衙差齐声应和,声音洪亮,作势就要上前拿人。
“且慢!”李毅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先抬手制止了衙差,目光锐利地看向刘岩,“刘大人,不知犬子所犯何事,劳动二位大人一早亲临,又要当场拿人?总该有个说法吧。”他语气还算克制,但随即目光转向张峰,话锋一转,已带上了明显的冷意,“张大人,即便我儿真有不是,也该先问明情由。什么人都能在本官府上拍桌子吆五喝六,当我李府是菜市口吗?宋管家!”
他最后一声呼唤,声音不大,却透着一家之主的决断。
“是,老爷。”原本候在门外的宋管家立刻应声而入,垂手站在李毅身后,目光低垂,却隐隐挡住了部分通往内院的路径。
“嘿嘿嘿,张大人,李大人,息怒,息怒,有话好好说嘛。”刘岩见状,立刻站起身打圆场,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上前一步隔在两人中间。他这做派,一看便知是个深谙官场平衡之术的“老油条”。
李文杰冷眼旁观,心中对这位刘大人的定位更加清晰——就是个来和稀泥的。
“李贤侄,哈哈哈,来,过来让叔父瞧瞧。”刘岩转向李文杰,笑容可掬地朝他招了招手,态度十分和蔼。
“刘叔父。”李文杰依言上前几步,表面上恭敬地回了一句,心里却暗骂:‘贤侄?我去你的贤侄,少跟小爷来这套笑面虎的把戏。’
“哎呀,说起来,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呀。”刘岩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长辈般的关切,“从小就聪明伶俐,就是调皮了点。可这调皮归调皮,怎么还学人家在外面打架斗殴呢?这可不好啊。”
果然是为了这事。李文杰心中冷哼,张礼这王八蛋,自己没本事,挨了打就回家找爹,还动用官府关系,真是不讲究到了极点。
“打架?”李文杰瞬间换上一副无辜又困惑的表情,眼睛睁得老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刘叔父,您这可冤枉死小侄了!我从小在学堂就年年得‘优等’的评语,先生们都夸我品学兼优。就在昨天,我还在街上扶一位老爷爷过马路呢,街坊邻居都可作证!”他一边说着,一边极其自然地拉起刘岩的手,动作隐蔽而又迅速地塞了一张折叠好的银票过去,脸上依旧是人畜无害的笑容。
刘岩被他这番说辞弄得一愣,“三好学生”、“扶老爷爷过马路”这些词听着新鲜又古怪,但手中那纸张的触感却是再熟悉不过。他手指微动,便已感知到银票的面额,脸上的笑容顿时又真切了几分,顺势将手收回袖中,假意咳嗽了一声,问道:“哦?竟有此事?那昨日张贤侄在聚食楼被人打伤,莫非……并非李贤侄你所为?”
“叔父明鉴!这绝对是无中生有,栽赃陷害!”李文杰立刻叫起屈来,表情真挚得几乎能拿影帝,“小侄向来以理服人,怎会做出那等粗鲁之事?张兄昨日在聚食楼被人打了?哎呀呀,伤的严重吗?可曾请了大夫?真是飞来横祸,令人同情啊!”
就在他表演得正投入之时,宋管家从门外悄无声息地再次走了进来,俯身到李毅耳边,用恰好能让在场几人听清的音量低语道:
“老爷,都安排好了。”
李毅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神色愈发淡然。厅堂内的气氛,因这简单的一句话,似乎又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