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辘辘,碾过官道上不甚平整的土石,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声响。马车微微摇晃,将帝都的喧嚣与危机远远抛在身后,却也带来一种前路未卜的茫然。
李文杰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却毫无睡意。父亲独自面对张峰怒火的身影,宋管家泛红的眼圈,刘岩凝重急促的催促,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反复闪现。
“我就这样一走了之,父亲他会如何?张峰那条老狗,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之事?”忧虑如同藤蔓,缠绕心头,越勒越紧。李文杰忍不住睁开眼,望向坐在对面,同样心神不宁的小凤。
小凤察觉到李文杰的目光,连忙收起脸上的忧色,努力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容,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少爷,您就放宽心吧。老爷在朝为官多年,自有分寸和依仗,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刘大人不也说了吗,只要您平安,老爷那边反而更稳妥。”
“嗯,你说得对,一定会没事的。”李文杰点了点头,像是在回应她,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强迫自己将那份不安强行压下。父亲的决绝和安排,必然有其深意,此刻李文杰只能选择相信。
为了转移这沉闷的气氛,李文杰掀开车窗的布帘一角,看向外面。官道两旁是连绵的田野和远处的山峦,景色陌生而开阔。小凤也好奇地凑过来张望,她自幼在李府长大,几乎从未出过远门,眼中既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一丝难以抑制的新奇。
“少爷,临川城……远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呀?”她望着不断向后掠去的树木,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憧憬。
“应该有几天的路程吧。”李文杰估算着,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等到了临川,少爷我带你好好的逛一逛,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说着,李文杰习惯性地伸出手,亲昵地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尖。
“嗯~~少爷!”小凤娇嗔一声,脸颊微红,灵活地躲了开去,车厢内原本凝重的气氛也因此稍稍缓和。
……
马车摇摇晃晃,不知行驶了多久,估计已走出几百里地。长时间单调的颠簸让人昏昏欲睡,李文杰靠在软垫上,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模糊,几乎要沉入梦乡。
“少爷!少爷!快醒醒!”
就在李文杰迷迷糊糊之际,一阵急促的呼唤和剧烈的摇晃将李文杰从浅眠中强行拽出。李文杰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小凤写满惊恐的脸庞。
“怎么了?”李文杰瞬间清醒,坐直身体。
“少、少爷……外面……外面有强盗!我们被贼人拦住了!”车夫颤抖的声音从前厢传来,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强盗?光天化日,官道之上?李文杰心下一凛,一股警惕瞬间取代了睡意。“待在车里,别出来!”我低声对小凤嘱咐了一句,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车帘,纵身跳了下去。
双脚落地,李文杰迅速扫视前方。只见在马车前方约三四百米处,官道中央,果然大剌剌地站着两个人,恰好堵住了去路。
待李文杰看清这两人的形貌,不由得愣住了。“这……真的是劫匪?”。
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比旁边那人足足高出一个头,但此刻却微微缩着脖子,手里紧紧攥着的……赫然是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李文杰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没错,就是寻常百姓家切菜用的厚背菜刀!另一人则是个矮壮汉子,双手抱在胸前,嘴里斜斜叼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歪着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这诡异的组合,这寒碜的“兵器”,这标准的“此山是我开”的站姿……李文杰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中那股紧张感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荒诞至极的感觉。
“我去……这造型?你们确定是来劫道的?”李文杰回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吓得面无人色的车夫。
车夫声音发颤:“少、少爷,千真万确,他们刚才就是喊的‘此路是我开’啊!怎么办呀?”
小凤也忍不住从车帘缝隙中探出头来,她脸色煞白,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少爷,怎么办?他们……他们有刀……”
看着小凤吓得花容失色,李文杰再看向那两位“好汉”,心中竟生出一丝玩闹之意。也罢,连日来的压抑和奔波,正好拿这两个活宝松松筋骨。
“别怕,区区毛贼,看少爷我的。”李文杰拍了拍小凤的手背以示安慰,随即转身,气定神闲地朝那二人走去。
在距离他们约十步远的地方站定,李文杰挺直腰板,故意抬高了声音,带着几分不屑:“喂!前面那两位,好狗不挡道,识相的赶紧把路让开!”
李文杰话音刚落,那高个子汉子似乎被我的气势唬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弯下腰,凑到矮个男子耳边,结结巴巴地请示:“大、大、大哥……他、他让、让我们让、让路……让、让不让啊?”
那矮个男子没好气地白了同伴一眼,吐出嘴里的狗尾巴草,骂道:“刘兴!你个榆木疙瘩!我们是干什么的?劫道的!你说让不让?!”
“不、不能让!”高个子刘兴被骂得一缩脖子,随即努力挺起胸膛,想要摆出凶狠的样子,对着我喊道:“此、此路是、是我开!此、此树是、是我……我栽!”
看着他那费力的样子,李文杰脑中瞬间闪过前世看过的那些喜剧电影里的蠢贼形象,玩心大起,没等他说完,便故意学着他的结巴,接了下去:“要、要、要想过此路,留、留下买路财?是不是这句?”
“你、你、你小子!敢、敢学、学老子说话!”刘兴见李文杰模仿他,气得脸都红了,结巴得更厉害了。
“行啦!你给老子闭嘴,一边待着去!”矮个男子显然受不了同伴的磨叽,一把将他扒拉到身后,自己上前一步,双手叉腰,努力做出凶狠的表情,对着李文杰伸出两根手指:“想从这儿过去?简单!拿二百两银子出来!少一个子儿都不行!”他原本想说一百两,但看李文杰衣着不凡,临时又加了一百两。
“二百两?”李文杰故意皱起眉头,摇了摇头,语气带着调侃,“二位,二百两是不是有点太瞧不起人了?就我这身行头,这马车,怎么着也得值个五百两吧?你们就要二百,这不是自降身价吗?”
那矮个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他身后的刘兴却急了,扯着矮个的袖子:“大、大哥!他、他他……他怕不是个傻、傻子吧!哪、哪有自己往、往上加、加价的……”
“你他妈给老子闭嘴!”矮个男子回头吼了刘兴一句,然后转回头,眼珠转了转,脸上露出贪婪的神色,顺着我的话说道:“五、五百两?也行!拿钱!给了钱就放你们过去!”说着,便伸出手,作势要接钱。
“拿钱去呀。”李文杰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动也不动。
“啊?”矮个男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催促道,“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拿钱啊!”
李文杰这才恍然大悟般,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语气充满了嘲讽:“哦——搞错了,我以为是你给我五百两,让我赶紧上路呢。原来是你问我要钱啊?那你倒是过来拿呀?”
“大、大哥!他、他耍、耍我们!”刘兴终于明白过来,气得哇哇大叫。
矮个男子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脸上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恼羞成怒地吼道:“妈的!敢耍老子!大个,给我上!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那刘兴听到命令,嗷嗷叫着,挥舞着那把可笑的菜刀就冲了过来。只可惜,他下盘虚浮,动作笨拙,破绽百出。
李文杰甚至连格斗架势都懒得摆,眼看菜刀劈来,只是微微侧身便轻松避开,随即右手闪电般探出,一记手刀精准砍在他持刀的手腕上。
“哎哟!”刘兴吃痛,菜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李文杰顺势抬脚,踹在他柔软的腹部。他“呃”地一声,庞大的身躯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踉跄着向后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竟直接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不过电光火石之间。
那矮个男子见状,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李文杰岂能让他如愿,一个箭步上前,飞起一脚踢在他腿弯处。
“噗通!”矮个男子惨叫着跪倒在地。
李文杰走上前,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他身上,将他牢牢压住,然后伸手拍了拍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慢悠悠地问道:“五百两,行不行?啊?到底行不行?”
“行!行!大爷!爷爷!您说啥都行!是小人有眼无珠,冲撞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矮个男子哭丧着脸,连连求饶,“我……我们兄弟俩在这条道上蹲了快半个月了,连……连一两银子都没劫到过,您……您开口就要五百两,我们哪拿得出来啊……”
听着他带着哭腔的辩解,再看看旁边晕倒在地、手持菜刀劫道的高个蠢贼,李文杰心中因为张礼之死和被迫离家的郁结之气,似乎随着刚才那几下拳脚宣泄出去不少。但一想到家中父亲可能面临的压力,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无力感又悄然浮现。
原本还想继续逗弄他们的心思,瞬间索然无味。
“滚吧。”李文杰从他身上站起来,冷冷地吐出两个字,不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径直走回马车。
“少爷!您太厉害啦!”小凤见我如此轻松就解决了两个“强盗”,脸上的恐惧早已被崇拜取代,她欣喜地伸出手,将李文杰拉上车。
“车夫,没事了,继续赶路吧。”李文杰重新坐回位置上,闭上眼睛,吩咐道。经过这番折腾,疲惫感再次袭来。
马车缓缓启动。这时,那晕倒的高个刘兴也哼哼唧唧地醒了过来,和那矮个男子互相搀扶着,狼狈地退到路边,惊恐地看着我们的马车经过。
当马车行驶到他们身旁时,李文杰忽然心中一动,再次撩开车帘,将自己的钱袋扔了下去,正好落在他们脚边。
“拿去,算是医药费。剩下的,找个正经营生做做。拦路抢劫这行当,你们……真干不了。”李文杰看着他们,语气平淡。
那两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马车连连磕头,带着哭腔的感谢声随风传来:“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恩典!您真是活菩萨啊!”
李文杰没有再回应,放下车帘,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少爷,您……您为什么还要给那两个坏蛋钱呀?”小凤不解地看着我,语气里带着些许不满。在她看来,对这种拦路抢劫的恶人,不打杀他们已是仁慈,怎还能赠与银钱?
李文杰靠在车厢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望向虚空,轻轻叹了口气:“唉,有毛谁愿意当秃子呢?”
若非走投无路,谁又愿意操起一把可笑的菜刀,在这官道上干这注定没有前途的蠢贼勾当?这世道……
“有毛……谁愿当秃子?”小凤低声重复了一遍我的话,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思索。她显然无法完全理解这话中蕴含的无奈与悲悯,只是觉得少爷的言行,总是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深意。
马车不再停留,沿着官道,向着临川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