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不再停留,沿着尘土飞扬的官道,一路向着东南方向的临川城疾驰。将那两个活宝蠢贼和那点微不足道的插曲抛在身后,车厢内重新陷入了沉默。
小凤依旧在琢磨着那句“有毛谁愿当秃子”,时而蹙眉,时而偷偷看我一眼,终究没能完全参透其中意味。而李文杰,则靠在微微颠簸的车壁上,望着窗外不断向后掠去的景物,心中思绪万千。
离帝都越远,那份对父亲的担忧便愈发清晰。张峰痛失爱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刘岩虽承诺周旋,但官场之上,利益交织,变数太多。父亲独自面对压力,此刻不知是怎样的境况。
而张礼之死,更是笼罩在我心头的一片巨大疑云。李文杰对自己出手的力道有绝对的自信,绝不可能致命。那他是怎么死的?旧疾复发?巧合?还是……真如李文杰隐约预感的那样,背后另有隐情,有人借机栽赃,行那“借刀杀人”之计?若真是后者,那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其目标是我,是父亲,还是我们李家?
重重迷雾,让这次原本只是暂避风头的逃亡,蒙上了一层更深的不安。
……
连续四日的颠簸,让人浑身骨架都像是要散开。李文杰斜靠在车厢里,被这单调的摇晃折磨得昏昏欲睡,精神萎靡。这个时代的交通工具,实在是种煎熬。
“少爷,您快看!前面就是临川城了!”车夫带着几分如释重负的欣喜声音从前头传来。
李文杰精神一振,挣扎着坐直身体,掀开车帘向外望去。只见远方地平线上,一座城池的轮廓在午后的阳光下逐渐清晰,青灰色的城墙蜿蜒伸展,城楼高耸,虽不及帝都雄伟,却也自有一番繁盛气象。
“到城门就停下,我下去透透气,腿脚都麻了。”我对着车夫吩咐道,实在无法再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多待一刻。
“吁——!”车夫一勒缰绳,马车稳稳地在临川城高大的城门附近停了下来。
李文杰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厢,双脚落地,用力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贪婪地呼吸了几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新鲜空气。连续几日的颠簸带来的眩晕感,这才稍稍缓解。
小凤也紧跟着下了车,她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裙,抬头望向那陌生的城门和川流不息的人群,眼中既有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也有一丝终于抵达目的地的轻松以及对新环境的好奇。
艳阳高照,城门口人来人往,商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世俗的活力。
“我们这次出来,一共带了多少银钱?”李文杰一边活动着筋骨,一边转头问跟在身侧的小凤。
小凤显然早有准备,不假思索地低声回道:“回少爷,宋管家一共准备了两万两银票,外加一些散碎金银。路上这几日的食宿花销,用去了大约百余两,如今还剩下一万九千八百余两。”她顿了顿,似乎还想详细报账。
李文杰摆了摆手打断她:“够了,知道个大概就行。走,我们先去找叶陌。”
叶陌。这个名字让李文杰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叶陌是李文杰在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甚至可以算是唯一的挚友。二人从小一起在帝都长大,一起开蒙读书。那家伙是个典型的书呆子,满口之乎者也,圣贤道理,性格耿直甚至有些迂腐。小时候,通常是李文杰出各种“馊主意”,叶陌负责傻乎乎地去执行,最后一起被先生打手心,被家里责罚,也算是“患难”之交。
三年前,叶陌父亲官职调动,从帝都的某部闲职外放至这临川城担任知府,叶陌便随家迁来此地。知府,相当于一市之长,封疆大吏,叶陌也算是标准的“官二代”了。细细算来,二人已有三年未见,不知这个昔日的书呆子,如今是否还是那般模样?
心中想着故人,脚下步伐不停。入了城,只见街道宽阔,商铺林立,人流如织,虽比不得帝都的极致繁华,却也热闹非常。
只是,李文杰并不知道叶府具体所在。只好在街上随意拦了一位看起来面善的中年人,拱手问道:“这位大哥,请问您可知叶知府府邸在何处?”
那中年人打量了李文杰一眼,见李文杰衣着气度不凡,又是询问知府府上,态度立刻热情起来:“哦,您问的是叶青天叶大人的府上啊?顺着这条主街一直往前走,过了第二个路口往东拐,看到一条最宽敞、最干净的巷子,门口有两尊石狮子的便是了。”
“多谢指点。”李文杰再次抱拳致谢。
按照路人的指引,几经辗转,李文杰等人终于来到了一条清静的街巷。巷子深处,一座府邸坐落其中,朱漆大门,门前两侧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门楣之上高悬“叶府”匾额,虽不刻意张扬奢华,但那份官家的威严与气度却自然流露。
李文杰整理了一下衣袍,刚要抬步上前,门口值守的两名带刀侍卫便立刻上前,其中一人伸手虚拦,声音洪亮却不失礼数:“来者何人?此乃知府官邸,不得擅闯!”
李文杰停下脚步,拱手施礼,态度谦和:“烦请二位军爷通禀一声,就说帝都李文杰,特来拜访贵府公子叶陌,我与你家公子乃是发小。”说着李文杰拿出一张银票塞到侍卫手中。
那侍卫听闻是来找少爷的,又低头看了看李文杰塞过来的银票,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公子的朋友。请稍候,容在下入内通传。”
侍卫转身快步进府。不过片刻功夫,就听见府内传来一阵急促的、毫无文人风范的奔跑声,伴随着一个我熟悉无比的、带着激动与惊喜的喊声:
“文杰!是文杰来了吗?!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不亦乐乎啊!哈哈哈……哎呀——!”
话音未落,只听“噗通”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一声痛呼。只见一个身着青色儒衫的身影刚冲出大门门槛,便被那并不算高的门槛结结实实地绊了一下,以极其标准的“平沙落雁式”摔了个结结实实,扑起一小片尘土。
紧跟出来的侍卫慌忙上前搀扶。
“起来起来,无妨无妨!”那青衫身影——正是叶陌——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一把推开侍卫,抬起头,露出一张带着书卷气、此刻却因激动和窘迫而涨得通红的俊脸。叶陌看到李文杰,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直接冲过来给了李文杰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
“文杰!真的是你!好你个李文杰!一别三年,我是日日思,夜夜想,就盼着你何时能来这临川城看看我!今日总算把你盼来了!我……我……”叶陌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抱着李文杰,用力拍打着李文杰的后背。
李文杰看着叶陌那副狼狈又热情的模样,心中也是暖流涌动,儿时的情谊瞬间复苏。只是瞥见旁边的小凤已经忍俊不禁,捂着小嘴偷笑,李文杰只好无奈地从叶陌过于用力的拥抱中挣脱出来。
“叶大公子,三年不见,你这欢迎仪式……倒是别开生面啊。”李文杰笑着打趣道,替叶陌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要不,我们先进去再说?总不好一直站在大门口叙旧吧?”
叶陌这才反应过来,猛地一拍自己额头,懊恼道:“你看我!真是高兴糊涂了!快请进,快请进!失礼,太失礼了!”叶陌连忙侧身,热情地拉着我的胳膊,将我往府里引。
穿过影壁,走过回廊,叶府内部亭台楼阁,布置得颇为雅致,符合叶家一贯的书香门第气质。
来到叶陌专门用来会客的书房,屏退了下人,只留下小凤在一旁伺候茶水。叶陌迫不及待地问道:“文杰,你方才在门口说……要买房?你可知如今这临川城虽比不得帝都,但因其水陆便利,商贾云集,这地价房契也是不菲啊!”
“具体价格,我确实不知。”李文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语气随意。
叶陌瞪大了眼睛,刚要开口劝说什么,李文杰放下茶杯,继续说道:“不过,你大哥我虽不敢说富可敌国,但些许积蓄还是有的。再说了,”李文杰朝叶陌眨了眨眼,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这不是还有你这位临川城知府的公子在吗?地头蛇还能让我这过江龙吃了亏不成?”
叶陌闻言,哭笑不得地指着李文杰:“你呀你!还是这般……等等!”叶陌忽然捕捉到我之前话里的关键,“你刚才还说,以后不叫文杰,叫……金池?跑路?这、这又是怎么回事?”
“嗯,李金池。”李文杰点了点头,神色认真了些,“叶陌,我这次来,并非游山玩水,实是……跑路而来。暂时,不能用以前的名字了。”
“跑路?!金池??”叶陌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困惑与担忧,“你……你犯什么事了?到底发生了何事?快与我细细说来!”他那一连串的问题,带着真切的焦急。
见他一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架势,李文杰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他,便将帝都发生的事情,从聚食楼与张礼冲突,到张礼莫名身死,张峰上门问罪,刘岩建议暂避,直至我连夜出逃的经过,简略但关键地讲述了一遍。
“什么?!张礼……死了?!”叶陌惊得直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满是难以置信,“虽说张礼此人品行不端,惹人厌烦,你教训他一顿出出气也就罢了,怎么……怎么还闹出人命了?”叶陌看着李文杰,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与不解。
“你没听明白吗?”李文杰无奈地看了叶陌一眼,习惯性地像小时候那样,伸手在叶陌额头上轻拍了一下,“不是我打死的!我下手有分寸,那几下绝对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叶陌捂着额头,愣了片刻,慢慢坐了回去,眉头紧紧皱起,喃喃道:“不是你……那他怎么会……难道……”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惊悸,压低声音道:“文杰,金池!会不会……是有人想借刀杀人?!”
借刀杀人!
这四个字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李文杰心中一直盘旋的迷雾。叶陌这书呆子,关键时刻,竟能一针见血!
李文杰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缓缓靠向椅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是啊……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死了。但借刀杀人……若非如此,实在难以解释。”我喃喃自语,心中的寒意渐浓。如果真是这样,那躲在暗处的黑手,究竟是谁?其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