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似水,悄然流逝。转眼间,“女人坊”在临川城已开业半月有余。
生意之火爆,远超最初预期。营业额从开业首日的三千多两,一路稳步攀升,如今每日的流水竟已突破万两大关!真金白银如同流水般汇入,让负责账目的小凤整日眉开眼笑,也让叶陌这位“三老板”每天都像是踩在云端,走起路来脚下生风,那得意的劲儿,简直美得鼻涕泡都要冒出来了,只觉自己当初签下那文书,实在是生平最英明的决定。
这一日,天光初亮,晨曦微露。金池(李文杰)在府中处理完一些店内庶务,觉着腹中有些空落,便信步出门,打算去街角那家常去的早点铺子,吃一碗热乎乎的馄饨。
刚踏出府门没几步,便听见不远处街角围着一小圈人,隐约传来议论纷纷之声,其间还夹杂着一个女子低抑委屈的哭泣。
“唉,真是可怜见的……”
“这世道,难啊……”
一个中年男子的感叹声清晰地传入耳中。
卖身葬父?
金池脚步一顿,心中升起一丝好奇。这桥段,在他来的那个时代,几乎只存在于影视剧和小说里,没想到在这真实的古代社会,竟真能亲眼得见。
他下意识地朝人群走去,想看得更真切些。刚挤到近前,还未及看清那女子的样貌,忽然感觉腿上一紧,竟是被一双冰凉而颤抖的手紧紧抱住。
“这位公子!求求您,发发慈悲,帮帮小女子吧!”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女声在脚下响起,如同受惊的小兽,哀婉凄楚,“只要公子愿出资让家父入土为安,小女子愿卖身府上,为奴为婢,报答公子大恩大德!”
金池低头看去。只见抱住他腿的是一个身着粗麻孝衣的年轻女子,身形纤细,正仰着脸望着他。她脸上虽挂着泪痕,带着悲戚,但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尤其是一双眸子,即便含着泪水,也难掩其间的灵动之色。这模样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寻常贫苦人家出身,倒更像是个落难的小家碧玉。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女子如此抱着腿哀求,终究有些尴尬,连忙道:“好好好,姑娘你先放手,快起来说话。”说着,他弯腰伸手,试图将那女子搀扶起来。
那女子倒也顺从,依言松手,站起身来,却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微微耸动,显得无比柔弱。
金池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又抓了些碎银子,一并塞到女子手中,温和地说道:“这些钱你且拿去,好好将令尊安葬,让他老人家入土为安。剩下的银钱,便自己留着,置办份像样的嫁妆,寻个踏实人家,好好过日子吧。”他本着现代人的思维,觉得给予金钱援助,让她恢复自由身,远比买个丫鬟回来要人道得多。
那女子接过银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噗通”一声再次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声音哽咽却坚定:“多谢公子大恩!公子仁义,但小女子既已立下誓言,岂能反悔?待奴家安葬完父亲,定当至府上,结草衔环,伺候公子左右,以报大恩!”
“哎,不必如此,真不必……”金池连连摆手,颇感头疼,“好了,你快去忙正事吧,我走了。”他实在不习惯被人如此跪拜感谢,只想尽快脱身,说完便转身离开,对于女子后续的反应,并未再多加留意。
然而,就在他走出十余步远,人群也渐渐散去之时。那原本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素衣女子,缓缓抬起头,望向金池离去的方向。她脸上哪还有半分悲戚,嘴角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淡、极难察觉的弧度,那笑容一闪而逝,带着一丝计谋得逞的诡异与冰冷。
……
时近晌午,金池正躺在院中摇椅上小憩,享受着难得的清闲。迷迷糊糊间,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唤声吵醒。
“金公子!金公子!”看门的小厮王川气喘吁吁地跑到院门口,脸上带着几分惶惑。
“怎么了王川?大呼小叫的。”金池慵懒地睁开眼,带着被打扰的不悦问道。
“公子,门外……门外来了个姑娘,口口声声说是咱们府上的丫鬟,可是……可是小的从未见过她呀!”王川急忙回禀。
“丫鬟?卖身给我的?”金池闻言,睡意醒了大半,略一思索,便想起了早晨那段插曲,不由得一拍额头,低声嘟囔:“我去……还真找上门来了?”
他无奈地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衣袍,朝大门走去。
来到门口,果然看见早晨那名素衣女子,正端端正正地跪在府门前的石阶下,低着头,身形单薄,惹人怜惜。
“不是已经给了你银钱,让你自行安葬父亲,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吗?你怎么还……”金池走上前,疑惑地看着她,伸手想将她扶起,“快起来说话。”
那女子——唐影,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倔强地说道:“金公子,大恩无以为报。小女子唐影,虽非男儿身,却也懂得‘信义’二字。既已当街立誓卖身于公子,那唐影此生便是公子的人。公子若执意不肯收留,奴家……奴家唯有一死,以全信义!”说罢,她竟猛地站起身,作势就要朝一旁坚硬的门柱撞去!
“不可!”金池吓了一跳,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拦了下来。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带着几分无奈:这古人的思维真是轴得可以!给你钱让你过好日子不要,非得上赶着来做丫鬟?这死心眼的劲儿!
看着她那决绝的眼神,金池知道若再拒绝,恐怕真要闹出人命来。他叹了口气,妥协道:“好好好,算我怕了你了!你愿意留下,那就留下吧。快别寻死觅活的了。”
他转向院内喊道:“小凤!小凤!”
小凤闻声快步走来:“公子,有何吩咐?”
金池指了指身旁的唐影,吩咐道:“这位是唐影姑娘,以后就在府里住下了。你带她去后面安顿一下,找间干净的厢房。然后……”他本想继续说“从柜上支点银钱给她,让她添置些东西”,话未说完,一旁的唐影却“咕咚”一声又跪了下去。
“公子肯收留,唐影感激不尽!但既为奴婢,岂能再要公子银钱置装?奴婢这身衣裳虽旧,却也干净……”她语气坚决,似乎生怕金池再找借口打发她走。
金池见状,连忙打断她:“行了行了,快起来!既然留下了,就按府里的规矩来。小凤,带她去前面铺子里,挑两身像样的换洗衣裙,账记在府上开销。这是规矩,不得推辞。”
“是,多谢公子!”唐影这才起身,敛衽行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但表面上依旧是那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对了小凤,”金池又补充道,“顺便把咱们府上那几条‘规矩’,好好跟唐影姑娘讲讲。别动不动就下跪,我看着头晕。”
“好的,公子,我晓得了。”小凤乖巧应下,上前拉起唐影的手,语气亲切,“唐影妹妹,随我来吧。”
两人并肩朝前院的店铺走去。
刚走出金池的视线范围,唐影便微微侧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谦卑与好奇,轻声问道:“小凤姐姐,不知府里……都有哪些规矩需要妹妹注意的?”
小凤不疑有他,想着公子吩咐,便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般说道:“咱们府里的规矩呀,说简单也简单。第一条,也是公子最讨厌的,就是不许随便下跪!第二条,公子吃饭的时候,咱们也一起上桌吃,不用在旁边伺候。第三条,说话做事要有底气,不能总是低声下气、畏畏缩缩的。公子常说,咱们虽然是丫鬟,但人格上是平等的……哦,公子还说这叫啥‘合租关系’,还有什么‘民主’……反正意思就是,不用分什么主仆尊卑,把自己也当成这个家的一份子就好啦!”
她将自己理解的那套来自金池的“现代观念”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对自家公子这些“古怪”要求的习以为常和隐隐的认同。
“哦……原来如此。”唐影听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低垂的眼眸中,却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与不屑。
平等?合租?民主?真是闻所未闻的荒谬言论!这姓金的,行事果然古怪异常,与寻常官宦子弟或富家公子大相径庭。
这一丝异样的情绪被她迅速隐藏起来,抬起头时,脸上已恢复了那副温顺乖巧的模样,柔声道:“妹妹记下了,多谢小凤姐姐指点。”
“走吧,咱们先去给你挑两身漂亮衣裳!咱们铺子里的新款式,可是全临川城最时兴的呢!”小凤热情地拉起她的手,向前走去。
唐影任由小凤拉着,目光却在不经意间,再次扫过这座看似平常,却处处透着不寻常的府邸,眼神深处,是一片冰冷的算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