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影就此在府中住了下来。
她行事极为低调勤勉,每日里洒扫庭院、伺候起居,样样做得一丝不苟,甚至比小凤还要周到几分。她话不多,总是安安静静地待在角落,那双清秀的眸子却仿佛能洞察一切,往往金池刚觉得口渴,一杯温度正好的茶便已无声地递到手边;刚觉得肩颈酸乏,一双力道适中的手便已开始替他揉捏。
这份远超寻常丫鬟的伶俐与体贴,初时让金池颇为受用,甚至觉得留下她也未必是件坏事。小凤也对这位新来的“妹妹”颇为照顾,将府中事务、金池的喜好习惯一一告知,两人相处得看似十分融洽。
然而,日子久了,金池心中那丝最初因唐影气质与出身不符而产生的疑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大。
他注意到,唐影虽然总是低眉顺目,但偶尔抬眼时,那目光深处并非全然是感激与温顺,有时会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审视与计算。她学习府中那些“古怪”规矩的速度快得惊人,并且执行得近乎完美,但这种完美之下,总透着一种刻意迎合的僵硬,而非发自内心的认同。
尤其是有几次,金池与叶陌在书房商议生意上的紧要事,或是提及帝都过往时,他隐约感觉窗外似乎有人影闪过,待他警觉地推窗查看,却只见唐影端着茶点,神色如常地站在廊下,说是刚好送来茶水。时机巧合得让人生疑。
这一夜,月黑风高,乌云遮蔽了星子,府中一片寂静,只余巡夜家丁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
金池因白日里核算一批新到的苏杭绸缎账目,睡得比平日稍晚。躺下后,却因心中思绪纷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索性披衣起身,想去院中透透气。
就在他轻轻推开房门,踏上回廊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极其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从前院书房的方向一闪而过,迅速融入了后院的黑暗之中。
那身影纤细敏捷,绝非巡夜家丁那般沉重。
金池心中猛地一凛,睡意瞬间全无。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跟上,凭借前世特种兵磨练出的潜行技巧,他的脚步轻若鸿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那黑影对府中路径似乎颇为熟悉,三转两绕,竟是直奔丫鬟们所住的后罩房而去。就在那人影即将推开其中一扇房门潜入的刹那,一片乌云恰好被风吹散,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短暂地照亮了那人的侧脸——
虽然只是一瞥,但那清秀的轮廓,不是唐影又是谁?!
只见她已换下了白日那身素净的丫鬟服饰,穿着一套紧身的深色夜行衣,将身形勾勒得曲线毕露,与平日里那副柔弱模样判若两人!她动作极快,推门,闪身,关门,一气呵成,若非金池亲眼所见,几乎要以为那只是月光下的错觉。
金池停在原地,心中翻起惊涛骇浪。夜行衣?深夜从书房方向潜回?这个唐影,绝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感恩戴德的卖身女那么简单!
他没有立刻上前戳穿,而是如同磐石般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那扇已然紧闭的房门。脑海中迅速回放着唐影出现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不似贫家女的清秀与气质,那过于巧合的“卖身葬父”,那坚决到以死相逼非要留下的执拗,那超乎寻常的伶俐与体贴,还有那几次“恰好”出现在书房附近的时机……
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结论: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唐影是被人派来的!其目的,很可能是监视自己,甚至……窃取“女人坊”的机密,或者探查自己的真实身份——李文杰!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自己隐姓埋名,远遁临川,本以为暂时安全,没想到对方的触角竟然如此之快,如此之深!这张峰,或者说,那隐藏在张礼之死背后的黑手,能量竟如此庞大?
他在黑暗中伫立了许久,直到月色再次被乌云吞没,四周重归浓稠的黑暗。他才缓缓挪动脚步,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金池的心跳才渐渐平复下来,但眼神却变得无比冰冷和坚定。
他不知道唐影具体是谁的人,也不知道她究竟探听到了多少。但既然狐狸已经露出了尾巴,那么,猎人也该做好准备了。
翌日,一切如常。
唐影依旧早早起身,伺候金池洗漱用膳,举止神态与往日毫无二致,甚至因为昨夜“成功”潜回而未被发现,眼神中那丝隐藏的警惕似乎都放松了些许。
金池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吩咐她去铺子里帮忙,与小凤说笑,与前来蹭饭兼对账的叶陌插科打诨。
只是在无人注意的间隙,他会用眼角的余光,冷冷地扫过唐影那看似忙碌的身影。
“喜欢演戏是吗?”金池心中冷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已然微凉的茶水,目光深邃,“那我们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他决定,暂时按兵不动。他要看看,这条主动游入网中的鱼,背后究竟连着怎样一根线。他要利用唐影,反将她一军,揪出那隐藏在幕后的主使!
一场没有硝烟的暗战,在这座看似繁华安宁的府邸内,悄然拉开了序幕。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流汹涌,危机四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