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思玉和凯丽的微信朋友圈公布了一张确凿无疑的情侣合照，背景是在傍晚的江滩游轮上，配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才子佳人合璧照片迅速在他们的亲朋好友圈子里获得无数点赞。
谈恋爱也很烦恼，栗思玉感到手头有点紧，工作比较困难，还有客观矛盾也正在步步紧逼。
一方面，他的文学创作仍然默默无闻。另一方面，太容易捕获的爱情往往经不住务实的考验，漂亮的东西像玻璃易碎，更何况，女孩是花销的代名词，他没有十万元以上存款，工资根本供养不起爱情。他们也不了解对方家庭文化和家长意见，因此，这段缘分的结局是不容乐观的。只是下结论还尚早，他俩都沉浸在穷快活的热恋时光中，电话每天聊上一个小时，微信语音发个不停，说的无非都是些幼稚的悄悄话，还夹杂着一些家长里短。见面也更亲热了。
昨晚值得思玉注意的是，凯丽穿上新鞋和他约会，显得略微高他一点，这让他耿耿于怀。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了来自庸俗的生活压力。
今天，他买了两双增高鞋底马丁皮靴，换上衬衫西裤，立刻又鼓起了信心。事实证明，雌雄相吸，服装第一。
凯丽对思玉的两次变形甚是喜欢，随着彼此深入了解，她越来越发觉，他不仅才华横溢，而且沉稳细心，是她钟意的类型。
同时，他也发觉，只是他的才华与大方征服了她。证据是，在他们一起找工作的那半个月里，思玉竭尽所能取悦她，每天参加招聘会不再是迷茫状态，而成了打发无聊的乐趣。进出场所都是西餐厅，电影院，商场服装店，美术馆，书店，咖啡厅。去哪儿都是坐滴滴专车。思玉的储蓄卡余额一半都转账到支付宝里，消费记录显示，他每天消费数据最高七百元，最低三百元，他感受到了更重的压力。但他还是认为值得为爱付出所有。毕竟一个三十岁仍一无所有的男人，还有什么能力选择较好的资源呢？既然他无法一直满足她的物质浪漫，那就用精神浪漫来追求她吧。
在这段晴朗日子里，他带她游遍武汉名胜古迹，在东湖梨园荡舟时，他用宽广深厚的美声为她清唱一首中文意大利男高音《我的太阳》，歌声高亢通透，古典优美。湖光碧绿潋滟，令她心旷神怡。
在武汉大学樱花园，他用美颜相机为她拍照制作视频，不绝赞美，让她心花怒放。在洋洋大观的首义广场红楼文物展览厅，他充分发挥了自己博古通今的历史知识，当她的讲解员。在千古传颂的唐诗胜景黄鹤楼上，他俩携手见证夕阳西沉的永恒瞬间。
他意气风发的在天下第一桥上，对她立下的山盟海誓和豪言壮语，暴发出激情深处最崇高的文学志向，让她相信，他将来必成大器。
美丽的幸福理想，让她为诗人的疯狂感动流泪。他本以为今晚她会留下来陪他，但她却为难的找借口说，闺蜜会担心她夜不归寝。他只好生闷葫芦气的取消念头，假装同情达理的高高兴兴送她回家。
晚上九点，街道口夜市油烟飘散，马路两边占地为营的小摊铺林林总总，路人往来穿梭，在这鱼龙混杂的社会里，糅合成生活的热闹画卷。情投意合的思玉和凯丽手牵手，看看买买，像一对恩爱夫妻。下班后，大叔和女孩一路撒狗粮回家。漂泊多年的单身汉多想真的有位妻子每天陪他下班回家呀。他也曾对别人期待过这种愿望，但似乎只有现在才充满期待。
他看见街上父母牵着小女孩左右手的背影，就幻想那是他们自己将来的家庭生活。
凯丽的快乐让思玉对那将来的梦想感到安慰。上楼进门，凯丽的同学不在家。他趁虚而入，关上门。她后退两步，靠在衣柜上，怪自己引狼入室。不巧，刚亲热上，门被拧开了！凯丽见同学猜到了什么，羞愧的无地自容，立马严肃的叫他快走！沮丧的思玉下楼往地铁站走去。当他刚跨进车门时，凯丽打来了电话。
“思玉，刚才对不起，你没有生气吧？”
“怎么会呢？我可爱的傻孩子。”
“你到哪儿啦？”
“宝通寺地铁站。”
“你能过来吗？小区突然都停电了，我还没洗澡呢，今晚没法睡了，我怕黑，好想你陪我。”
思玉听了立刻浮想联翩，百依百顺宠她说：“好，我马上过来！”
他一个箭步跳出车门，争分夺秒奔向情人。
他气喘吁吁的跑上楼，发短信等她快点出门。
凯丽见他狂奔而来，因此心跳不已。她只穿了一身单薄的洁白连衣裙，衣香鬓影的温情少女瞬间诱发男人高涨的占有欲。他摘下黑色鸭舌帽，出其不意的抱起她双腿转圈，粗鲁却很美。月光透过窗照进楼道，迷蒙可见，思玉温柔的搂着娇美的心上人以吻索吻。
“今晚跟我走。”他不容犹豫的强求她。
“可我要怎样向郭兰兰解释嘛？”
“随便撒个谎吧，你就说去舅妈家睡。”
“你这个大骗子，真会出主意。别急，等我拿点东西。”
思玉得意洋洋的坐在台阶上抽烟。
女人真麻烦，他都快等不及了！大约十分钟，凯丽磨磨蹭蹭才穿上拖鞋，背着小皮包，雀跃的投进他怀里。今晚，她知道，难免要把自己庄严的爱情毫不保留的交给这个男人了。
他俩静静的平躺着，像在进行某种古老的成人仪式。他以这个问题开始问她：“我一无所有，唯独一颗爱你不变的心，你愿意跟我长相厮守吗？”
她痴迷不悟的回答说：“我愿意呀，因为我眼里和心中，全都是你热烈的爱。”
“无论富贵或贫穷，无论跟随我到哪儿，即使天荒地老，你也愿意不离不弃，与我唇齿相依吗？”
“我愿意，死心塌地跟随你一辈子，永不分离。”
他不再多问，老练的怀着激动心情，庄严的深度品尝爱情这杯美酒。
今晚，他俩渴望的眼神终于在精神高度统一的融合中，达到了生命最顶峰的欢乐境界。
爱情就像玫瑰的一生，美丽而凄婉。
夏天的记忆依旧如从前。
怀念童年，诗人想起城中村昙华林的老巷古宅。民间艺人云集的吉庆街。时光飞逝，一切毫无价值的感情都埋在了城市拆迁历史的废墟下。所有生活影像的消逝也毁灭了诗人忧郁的乡愁。
空虚的心灵和迷惘的眼神，是这座城市对他灵魂的拷问。
他真找到爱情的归宿了吗？
漂泊的诗人啊！你的心为何无法安宁？假如幸福爱情梦想真的是你唯一最后寄托的希望。你又真的感到内心快乐了吗？他面对孤独，不知今后自己的人生该何去何从。他经常思考这个问题，有时，在阳台的夜晚，有时，在摩肩接踵，麻木不仁的地铁上，有时，在情侣宾馆睡醒后的黎明。他总是无缘无故对这艰苦人世感到伤感，也许，诗人天生多愁善感，但他却从不在女友面前流露出这种难以理解的忧伤，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他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因为，人生而孤独。
男人的寂寞女人永远不懂。
女孩虚荣幼稚，男人深情似海；女孩的不完美之身，在男人看来是种亵渎。因此，他只能在诗歌的精神世界融合完美主义。
思玉终于想透彻了。
夏天烟雨朦胧的清晨，他写下一首诗—
《窗外》
黎明仍未苏醒，
星星已悄然离去。
靛青色天空，
仿佛梦幻曲印象。
静谧曙光，
仿佛美的起源。
朦胧时分，
清幽纯朴，
人间如绢本设色文人画。
五月是窗外一树繁花，
布谷鸟在玉兰枝头，
吟唱故乡。
你像梦里潋滟的爱琴海，
我愿是熹微，
融入你的天籁。
虚无人世，
流光似箭。
濯濯晨露，
匆匆离殇。
然而，什么是永恒呢？
你滢澈神秘的明亮眼睛，
如南海瑰丽珍珠。
你蕙质兰心的愔愔容颜，
如唐代邢窑白瓷。
你是阳光，
照亮我的生命。
今天是凯丽上班第一天，思玉在家公共厨房亲自切配炒菜，为女友送去爱心便当。
坐公交到友谊大道绿地集团写字楼需要半小时，到站后，路过花店，他花三十元买了一枝红玫瑰，乘电梯上九楼。
凯丽早已坐在显眼的前台等他。
“嗨，凯丽。饿了吧？快尝尝我做的菜。”
“哇，好可爱的小兔子！这是送给幼儿园小朋友的卡通盒饭吗？呵呵呵，辛苦你啦，亲爱的。”
“一切都只为你开心。”
“你别这样嘛，公司午休时间呢，还有领导在呀。你给我老实点，跟我进来吧。”
在一间明亮的财务室，思玉的小女友津津有味的吃饱后，给了她心爱的暖男一个拥吻。像这样的平常小日子，让诗人体会到了相濡以沫的温馨。尽管微不足道，但对他而言，却意义非凡。因为他对同甘共苦的爱情有过幻想，他也曾羡慕过像麦琪的礼物那种真情。
他正想学魔法师将绑在玫瑰上的情诗，从衬衫袖子里变出来时，一位穿西装的高个子帅哥，不合时宜的走了进来。
凯丽站起身对他打招呼：“廖总，您好。”
“嗯，好。”
他微微一笑，同时看了一眼普普通通的思玉，似乎在打量他的身份，又若有所思的注意到，电脑桌上油腻的饭盒，一定明白了什么。思玉能感到，他刻意装出领导的权威气度对凯丽语重心长的说：“小陈，明天公司给你签劳动合同，但有个条件，财务部门职员都须要担保人的责任书，和城市户口房产证复印件，你有武汉亲戚可以帮忙吗？”
“有啊，没问题，我舅舅是武汉人，他家在徐东有一栋别墅，我今天下班就去办理。”
“太好啦，你们继续聊吧。小伙子，你真有眼光。”
“谢谢先生。”
思玉不卑不亢的说。其实，他心里承认，这个衣冠楚楚的年轻老总比自己更有男人味，难怪女友不好意思主动介绍男友，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他的女友对别的男人显得如此和蔼可亲！然而，唉，这个容易自卑的穷小子，他为什么非要如此猜忌呢？这不就是人的自私嫉妒心作怪吗。
当凯丽送他下楼时，他问了一句不该问的蠢话。
“你们公司美女不少哇，廖总对你可真是特殊关怀呀。”
“哪有特殊啦？都差不多嘛。”
“他这么一表人才，一定结婚了吧？”
“是呀，他多么谦和温雅，可还是个单身贵族呢！太稀少啦。他对员工挺好啦，经常自掏腰包给我们送些小福利，大家都很尊敬他，特别受美女们欢迎。”
凯丽无意说出了心声，思玉听了却感到心里有种难受的滋味。她对别的男人评价越高，他就越感到不爽。
“你怎么突然不说话啦？好哇，你吃醋了吗？”
“笑话！”
“放心吧，亲爱的。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永远都无人替代。”
“我对你也一样。你就送我到这儿吧。下午我再过来接你下班。”
她尴尬的抿嘴眨眼，点头。以为他照常会给她一个拥吻，但这次不同，他双手揣在裤袋里，只说了声再见，就转身离去。她也闷闷不乐的径直往回走。
俩人的甜蜜爱情第一次掺杂了一点酸涩滋味。
心烦意乱的思玉回到家，扔掉了未送出手的玫瑰，藏起诗歌手稿。
父亲还未下班。清幽的出租楼里，沉闷无聊。嫉妒扰乱了他的心智，只有发泄才能报复。于是，向KTV佳丽寻欢作乐起到了心理治疗效果。
武泰闸大街小巷错综复杂，卫生治安松散无纪，四面八方交集的各路汽车每天堵的水泄不通。再则，生意兴隆的娱乐会所遍布繁华街段，大行其道，历史悠久。因此形成规模不小的暧昧街区。以胭脂俗粉为主演的花花世界，吸引慵鄙烂人趋之若鹜，包括客官栗思玉。他想从解放道德约束的自甘堕落中报复嫉妒。但他仍然不快乐，换来的却是极其厌恶的罪恶感。
当他释放情绪付了钱，又回想起，那段漂泊生涯中，曾一度把青春过成了行尸走肉的寂寞夜晚。罪恶感席卷而来，他颓靡的心想，“我究竟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怪物？！生活如此艰难，理想遥不可及。世界真的有意义吗？”他的思想萌生了终极疑问，困惑不已。
黄昏的灯影重又浮现，诗人徘徊在暮色悲凉的武昌江滩。他折磨来折磨去，从感情低谷陷入更深一层的思想困境。
这一天真够他受的了，无论怎样仍想不通，不如干脆抛之脑后。
极目远眺，漫天金霞蔚为壮观！阴暗的心情也因此豁然开朗。不管怎样，他要正式上班了。既然生活有了目标，就不能再胡思乱想。而要积极行动。原来快乐如此简单。思玉重振旗鼓，以饱满的精神，热切期望看见凯丽的甜美笑容。他与时间赛跑，坐公交，转地铁，拦的士，下车狂奔，恨不能立刻一把抱起心爱的小心肝儿。
当她也跑下楼，一眼就看到他时，她真的没有辜负他的思念。奋不顾身冲向他，投怀送抱，撒娇的说：“亲爱的，你想我了吗？”
“想！想疯了！你也想我吗？”
她用脸贴脸告诉她，爱他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热恋中的情侣就是这样，风风火火，有点孩子气。
思玉把手藏在她背后说：“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真的吗？！让我猜猜—哦！我知道啦，是你写给我的诗吗？”
“聪明！这是我写给你的第三十一首诗，纪念我们恋爱满月，请雅鉴。”
“我想听你读给我听。”
思玉精神焕发，铿锵有力的大声朗诵：
“《爱的力量》
—献给凯丽
愁惨乌云密布寰宇，
幽闭的心灵啊!
我忍受了一个世纪的孤独。
直到我看见你的眼睛，
像辉煌的太阳！
驱散黑暗。
我的灵魂重获新生。
像奔涌的怒江！
恍惚世界从你出现那刻，
一切都充满希望。
时间从你开始，
生命从你开始，
爱情从你开始，
一切都要从你开始。
一切只因你，
爱的力量。
我的青春啊！
我的光明啊！
我的命运啊！
还有我的诗歌，
我的理想啊！
大自然万物的存在，
一切只因你，
爱的力量！
你是我灵魂的一扇亮窗，
你是灿烂的太阳，
我要为你歌唱，
一切只因你，
爱的力量！
你像真理之光照耀我。
我要为你歌唱。
一切只因你，
爱的力量！
我的爱人啊，
一切只因你，
爱的力量！
“写的真好！我非常喜欢！还有，你知道吗？你每写一首诗都有一点进步。”
“哪方面呢？”
“字体。”
她古灵精怪的可爱表情，逗的他既羞愧又欢心。
“今晚我要带你去我舅舅家吃晚饭，惊喜吗？”
“什么？太突然啦！早知道，我应该换件好看的衣服。更何况，我两手空空，皮鞋也没擦油，这样随便见家长，岂不有失礼节？”
“这都不是问题，买点礼物不就行啦？”
“你父母知道我们谈恋爱吗？”
“当然，有空必须见面，毕竟，我经常和我爸妈在电话里聊起你。”
“你怎么说我的？”
“当然是夸你很优秀呀！”
“这我可要感谢你啦，小可爱。可你怎么也不提前和我商量下呢？”
“你担心什么？”
“别误会，我只是还没准备好而已。”
“算了吧，我自己去。”
“等等，我一切都听你的，行了吧？”
心事重重的思玉，嘴上对她百依百顺，而内心却无可奈何。
这几天，他的精力简直快被漂亮活泼的小女友给消耗殆尽了。
人情世故的繁文缛节和无理智的胡乱消费，让他感到仿佛做了一年都做不完的事。
第一件事，思玉陪凯丽去她舅舅家做客。
初次登门拜访，卑辞厚礼必不能少。
思玉买的是一条黄鹤楼黑软，一瓶二十年白云边，一盒智利车厘子。这些东西，对于他这样一个还没走上生活正轨的普通打工人，那可真是价格不菲呀！敲门进屋前，他没忘记穿上鞋套，也给了凯丽一双，他幸福的伸出手，可她没牵手。
门开了，是凯丽的舅妈。
思玉第一次走进女朋友亲戚家亮堂堂的别墅，他尽量抬头挺胸，时刻保持热情文雅。
展现在他眼前的富裕生活，让他明白，主人家讲究简洁，装潢和摆设给人古典舒适的优雅艺术感。向窗台望去，长江二桥的傍晚景象映入眼帘。
晶莹剔透的饭桌上，男主人坐正中，女主人和凯丽依辈分靠左边坐，思玉独自坐右边。
他对长辈敬酒一口干尽。男主人先动筷子，女流之辈才开始夹菜，四个人融融洽洽，斯条慢理，谈工作，聊家常，关心的无非都是车，房，收入，和家庭经济状况之类的社会主流价值观话题。从中不难理解，中产阶层偏执门当户对思想。
房主夫妻俩乃国企重工编制内年轻的退休干部，都不到五十岁。而且，凯丽父母一个是中学老师，一个是三甲医院护士长，都享有公务员待遇。这样的家境让思玉感到高不可攀，他心里很愤怒，他想自己到底算个什么男人呀！他一无所有，家境贫寒，又是单亲家庭。强烈的自卑阴影又一次笼罩了他心里的微弱光芒，凯丽可能永远都无法体会到他的悲伤。但她产生了悲观，已料到爱情的玫瑰会凋零。只是不希望这么快就结束。
思玉也心有不甘，他怎能承认自己是一个轻易言弃的懦夫！
情侣之间的隔阂须由他们自己消除，面对危机，思玉知道，凯丽会说，她父母希望自己唯一的掌上明珠，将来一定要嫁给有钱人。她舅舅家庭也瞧不起乡下穷人。思玉实在承受不起凯丽众多亲戚对他的身份偏见，这番委婉的分手借口，确实让他痛不欲生。
在灯红酒绿的夜市街金色流光中，难道思玉和凯丽的爱情就此心碎江城了吗？不！他们的命运凭什么由别人决定？无论如何，他都要改变失败的局面。当不辞而别的思玉独自走在街上苦于思想斗争时，固执己见的凯丽竟然不顾家教权威，心急火燎的追上他。她眼里闪烁泪光，诘问他：“难道你已不再爱我了吗？”
他不愿看她一眼，低头断断续续的回答：“我爱你，爱的心痛！”
凯丽斩钉截铁的说：“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我也绝不许你再爱别人，我爱你！你就是我的真命天子，倘若没有你的爱，我一刻都无法活下去，我爱你，我爱你！相信我，好嘛好嘛？无论如何，从现在起，不管谁反对，都无法阻止我爱你！”
思玉苦笑一声反问：“哪怕是你父母吗？”
她慌了，有点焦躁的问：“可是我该怎么办？”
“你不能再爱我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吗？！”
“凯丽，听我慢慢说吧。我真的很差劲，根本不值得你施舍给我这世上最让人珍爱的感情，我何德何能？我不配拥有你！你仔细认真看清现实吧，我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落魄穷鬼。我忽然明白，你爱的人其实并不是我。你的快乐建立在华丽诗歌和高价玫瑰代表的爱情之上。你真正爱的人是浪漫艺术。而诗人自古命苦，你父母，舅舅，全都说得对，先谋生，再谋爱。抱歉，我现在给不了你幸福生活。也许—”他哽咽流泪的继续说：“想到以后，另一个人也会像我一样爱你，在平平淡淡的日子里，你会渐渐忘记我，哪怕偶然会想起，也只是一闪而过。而我，重又带着悲伤和孤独走上曾经那条失败的道路，浪迹天涯，老无所依。那时候，你会感激你的家人，当初他们反对我们相爱，是正确的选择。”
“不对！你撒谎！我永远不会。我决心要告诉我爸妈，我非你不嫁。”
“假如他们坚决不同意呢？”
思玉期待她会说：“我们明天就去领结婚证。”
但他等待的回答让思玉彻底沉默了。
她放开手，蹲下，抱住腿，头枕膝盖，哭哭啼啼的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假如，唉！算了，先不管这个问题吧。以后再说，让时间去处理烦恼吧。我们照旧过一天是一天吧。”她倔犟的站起来用衣袖擦干眼泪说。
思玉如释重负，感觉连呼吸也轻松多了。
树影婆娑的公园木椅上，伤心情人再次拥吻。
第二件事，凯丽要思玉陪她回大学取一件匿名快递，顺便看望同学。
“会不会是她初恋同学寄来的情书呢？”思玉满腹孤疑的默想。带着好奇，他与重新和好的女友坐专车来到东湖分校。
此时已到晚八点。
穿过夜阑人静的绿道，斑驳的校门老牌坊赫然出现在眼前，纺织大学木匾洁白如雪。
回到母校的凯丽不停高兴的活蹦乱跳，她要把自己全部的校园回忆分享给最心爱的人。
思玉仿佛被她带入年华往事。
在备受瞩目的食堂，欢声笑语的女生宿舍，风情万种的操场，凯丽牵引思玉焕发出精力旺盛的光彩，照耀爱人清澈的眼睛。一切自寻烦恼的猜疑都烟消云散。
第三件事，凯丽想买一套职业西装。
作为男朋友的思玉，理所当然要体现出大方，支持她的工作。
司门口服装店千万家，品牌众多，价格实惠。思玉记得他曾经独自混迹人群，走来走去，逐一光顾小门面店挑选廉价衣服的那些年。
如今，当他已不再是单身，又一次重游故地，他感到这条老街还是那样让人怀念。
穿上新衣的凯丽判若两人，身材凹凸有致，更显内涵之美。然而，满足女友一点小小爱美之心的代价，是九百元！这可是思玉在北京勤俭打工的一个月生活费呀！他无怨无悔。
付出就有回报，凯丽回报给他的自然是共度春宵。
爱情最痛快的享乐是交融，生命的神奇就在于繁衍。动物最原始的本能就是食欲和支配欲。金钱统治世界秩序，一切文明建立的根本目的就是要保护财产，于是就有了婚姻法和道德逻辑限制自由。其实，穷人比富人更强壮的原因是他们更贪婪，也更无德。
思玉将高贵爱情堕落的原因归咎于凯丽不是贞女，这本身就是对高贵爱情的背叛。所以，他有多么崇尚完美就有多么不尊重不完美的爱情，在某种程度上，因为这方面原因，凯丽的奉献变成了纵容。他无能左右自己诗人的品格，也就无法改变命运。
比邪恶更残忍的是，在门当户对价值观和家庭教育观蹂躏下，一切精神贵族理想的空中楼阁，与静谧激情的生命童话，不被世俗容纳的悲伤。世界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黑暗，人心亦如此。思玉的现状就是在黑暗中寻找光明。
他已体会过失业两个月的艰难，为了爱情和艺术，他必须坚持努力工作。有了追求，就能迈出沉重的第一步。
做了十年职业打工人的文学青年栗思玉，仍然一无所成，还在底层可怜兮兮的谋生。
他对比招聘市场行情，参考人事专员提供的业绩实例，怀着月薪过万的目标，进入中南国际城，成为一家房地产销售公司的置业顾问。他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接听无限循环自动拨打电话，向各种脾气古怪的手机用户推销产权商铺。
新员工第一天上班培训业务知识与话术，第二天分配给各个总监。栗思玉分配到了美女众多的电销团队。过了几天，他发现，公司主力军大多都是二十岁出头的漂亮姑娘，她们声音娇柔甜美，专业耐心，有的单身女孩销售精英，时常收到男客户的微信红包，甚至还有人收到快递员寄来的鲜花，名表，护肤品。所以他认为，掌握电销的秘诀就是声音好听，可他试了，没效果。问师傅，才明白，原来，积累优质客户信息，不断回访，比旁门左道更靠得住。于是，他又锲而不舍的在学习和改善中苦撑一个月，还是没有开单。
他交了辞职信，总监看他上进心强，单独聊了会儿，但没留住他。
公司关灯午睡时，思玉刚收到工资到账短信，就立刻看了两遍，心灰意冷！才一千五百元！他毫不犹豫的就自离了。
思玉再一次失业，重又开始找工作。不过，这次只有他自己。
人逢困境，诸事不顺。
在此期间，另一方面却与之截然相反。
他和凯丽的感情日久弥坚，每天依旧花前月下，房事过度。
思玉害怕有一天会失去她，忽如游园惊梦。因为他怀疑，这种失衡还能维持多久呢？很快，他就知道了。
答案来自一次争吵。
这一天，思玉表姐过生日，许多亲朋好友都聚在她家大客厅，唱生日歌，切蛋糕，其中也包括思玉和凯丽。姐姐是他众多亲戚好友中，唯一与他心灵相似的人。他很怀念以前在姐姐家陪她品酒评书，交流感情，讨论人生的那些珍贵亲情时光。姐姐不会因为他穷而冷眼相待，也不会用家长口气教育他，也懂他讨厌那种钻研世故和心机的人，他也信赖姐姐，总之，尊重与欣赏的民主精神是他们心灵对称的规则。思玉这次并未提前告诉姐姐，他早已回武汉的消息，因此，当她开门见到漂泊多年的弟弟，手里还牵着一个标致的小女友向她亲切问好，并致以幽默的祝福时，她万分惊喜！更感动的是，弟弟写给她的诗。
思玉用洪亮而抒情的声音朗诵：
“《我穿越时光来见你》
姐姐，我们一生有多少年华虚度？
我冒险航海的青春之船，
只带回生活的一本破旧日记。
面朝大海，我无限迷惘。
我锈迹斑斑的灵魂，
在秋天回忆中折戟沉沙。
我欠这世界太多梦想。
我欠一匹马一次旅行，
我欠春天一朵玫瑰，
我欠阳光一杯茶，
我欠夜晚一首诗，
我欠远方一句遗言。
我的追求太多太多，
遗憾太深太深，
姐姐，我很悲伤！
为什么风呀，
总是居无定所，
飘来飘去？
有时像窈窕淑女，
轻歌曼舞。
风从四面八方吹到地老天荒。
吹落树叶，
吹断朽木，
也吹熟南瓜，
吹甜柿子。
可吹不散滚滚红尘。
我的孤独，
像一刻不停留的风，
无影无踪。
波涛和雨雪是我的欢乐，
爱情和家园是我的悲伤。
我的寂寞是翅膀无力承受的空虚。
哦，姐姐！
我一无所有的爱你！
像那青山和绿水一尘不染。
人类有千千万万个幸福家庭。
而我只有你，
像一座灯塔。
你还记得，
练习册上的童年印象吗？
那时，
种在罗家村
瓜果蔬菜园里的老红房子，
消失了。
现在如竹笋拔地而起，
长出高楼小区。
那时，
你的眼睛
像清晨的田野。
现在，你把家乡藏到哪儿去啦？
是啊，我们纵然飞过高山和大海，
却飞不出生活的一亩三分地。
流浪的星星思念何方？
十五的夜晚没有月光。
姐姐，我的天空没有太阳。
你说的彩虹真会出现吗？
掌声如雷！却无一人共鸣。唯独姐姐听懂了他这些年的人生经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思玉“久经沙场”，千杯不醉。凯丽不慎杯酌，以茶代酒，显得有些矜持。大家难得一聚，玩到凌晨才解散。
姐姐对思玉和凯丽满意感谢后，让姐夫开车送他们回家。可半路到武泰闸，他们就下车了。思玉迫切的拉她住宾馆。
早晨醒来，公交车司机刚上班，集贸市场物流车进进出出，蒸汽腾腾的早点铺还亮着灯光。
夜生活落幕，新工作日又登场。此时，明伦街宾馆看上去不再霓虹闪烁，四周灰不溜秋的老楼房地面，全都是脏兮兮的家禽河鲜批发市场和小餐馆，五十年来，一成不变。见识过大都会名流巨子的调酒师栗思玉，回忆十里洋场风云际会的上海夜生活，和富丽堂皇底蕴厚重的老北京文化，对照处境，怎能不感到天壤之别呢？
习惯早起凭窗冥想的思玉，凝视着这个无精打采的世界，他向往北京的怀旧之情，在困苦迷惘的内心又产生漂泊念头。
渐渐的，噪音在宾馆各个房间里活跃起来了。凯丽懒洋洋起床时，他在冲热水澡。
早上七点，街上流动量明显增大，世界又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在这春光明媚的繁忙日子里，凯丽还剩下两小时就要到公司打卡上班了。可她死活懒得起床。宠惯了小女友的思玉，披上浴衣，嘴上叼根烟，带着墨镜去街上，给她买了一根油条，一碗襄阳牛肉面，一杯豆浆。洗漱和早餐完毕后，时间还很充足，凯丽一边化妆，思玉一边和她商量。
“小可爱，今天中午我就不去陪你吃饭了。”
“哦，好吧。你要去找工作吗？”
“当然啦，我要挣钱嘛。”
“祝你马到成功。等我下班后你还来吗？”
“来，一定的。”
“今晚我们去哪儿玩？”
“我想好再告诉你吧。”
“让我来想吧，嗯—亲爱的，今晚，我想去欢乐谷玩，好不好嘛？叔叔。”
“好，都依你的。你可真是个讨人喜爱的小兔子。”
“好啦，打扮完啦，我们走吧。”
“先等会儿。”
“嗯？”
“我想了很久，有事对你商量。”
“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我要坐在你腿上，抱住你的脖子，盯着你双眼，然后，再听你一五一十的老实交代。”
“你刚参加工作，实习一年，月薪才一千多块，怎么够你生活？根本入不敷出嘛，难道你想继续为房东打工吗？”
“的确啊，不过我妈会给钱我花呀。”
“我要谈的不是钱的问题。”
“你要养我吗？”
“肯定啦，我还要侍候你。我这辈子永远只爱你一人，我要一直陪你到老。只要我还没残废，我就一定不会让你失去依靠。你会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吗？你会是陪我到生命尽头的另一半吗？”
“是的，千真万确。我们同甘共苦，白头偕老。”
“那就跟我同居吧？”
“什么！同居？我差点中了你的圈套。不行！”
“再考虑下？”
“还是不行。”
“答应我吧，以后房租全由我交，每天给你做饭，洗衣，读诗，讲童话故事，哄你入睡。好不好？”
“不好！”
“既然你是我女朋友，同居有何不可呢？”
“原来绕了半天话题，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呀！”
“目的？这个词是对咱俩爱情的侮辱。你觉得我对你图谋不轨吗？如果我真有自私目的，那也是为了让你得到更多我的关爱，而你却爽快拒绝我，你究竟考虑什么问题呢？我真有点难受。”
“你不必多说，我只是感到为时尚早了点，等我们结婚后，不就理所当然了吗？”
“难道非要结婚才能同居吗？我们虽没有夫妻之名，却有夫妻之实。社会上情侣同居再平常不过了，那种朝朝暮暮，琴瑟和鸣的温馨生活，不就是我们发誓要长相厮守的爱情吗？让我们试着体验，好吗？”
“不好！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爱情之所以长久给人惊喜，期待，新鲜，刺激，其实很简单，拥有自由才会快乐。我不想让我的少女心，慢慢被平淡琐碎毫无隐私的日常生活，磨灭了所有幻想。总之，我不同意。至少现在不行，毕竟—”
“什么？”
“毕竟，我的家庭已经对你相当了解，并表明反对意见。想到将来，我真有点迷茫，但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你不是说要努力挣钱吗？如果我们同居，那肯定要住一间大套房，我们没单位负责交公积金，算算，房租费押一付三，加上水电费，物业卫生费，燃气充值，差不多一次要交八千块，长期下去，你岂不是穷的要揭不开锅了吗？又怎么养的起我呢？你还是先找工作稳定下来努力存钱吧，无论你再怎么说，我现在都不同意。时间不早了，我得马上去上班了。你要一起走吗？”
“你先走吧，我要复印资料去公司面试，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拜拜。记得想我。”
她捧起他的脸，送上一个香吻，头也不回就离开了。留下思玉一个人抑郁寡欢。
他曾深信，回武汉后，人生会进入一个新局面。爱情和事业会一帆风顺，因为他要和过去斩断联系。活出当下的精彩。但这种意义很快就被另一种意义取代。随着现实的清晰度逐渐露出真相，他才恍然醒悟，原来一切都不过是幻想。他甚至看到了更残酷的社会法则，诗人无处可归的孤独再次陷入自我放逐的忧伤。
今晚，思玉和凯丽发生了冷战。
工作一个月以来，凯丽刚入职的装修公司经营惨淡，全体员工因此要面对业务和业绩的双重考验，凯丽也不由己的加入电话销售战队，本来就工资待遇低的可怜，还要天天无偿加班到晚九点，忙的焦头烂额。因此，她最近几天颇感不耐烦，容易发脾气。
晚上，下起了小雨，白跑一天的思玉，手握玫瑰和情诗，藏在背后，等凯丽下楼。本想第一眼看见她笑盈盈的跑过来拥抱他，但一见她也是麻木不仁的状态，并连忙喊他快走，自顾自的直接从他身旁掠过时，思玉突然兴致全无，立刻失望的将礼物塞进裤袋里。他追上去想牵住她的手，可她挣脱了，心情十分糟糕。
“等等我呀，你无缘无故干嘛发火？工作烦就拿我当出气筒吗？”
“就是，我很烦！快点走，你一点也不体谅我。知不知道我天天义务加班，做这做那还没钱，有多委屈吗？！这家破公司，哼！我再也不想干了。”
“没关系，辞了再找呗。”
“那你呢？工作还没找到，好意思说？”
“我不急，找好工作需要耐心。”
“看来你日子不好混，自身泥菩萨过江，照这样发展，我们以后生活可真难呀！”
“别灰心，雨过天晴就会明朗了，相信吧，我一定会让你父母对我刮目相看！”
“重要的是我怎么看待你，最好别让我失去耐心。我烦透了！倒霉，没拦住一辆空车，怎么搞的！我们连一辆车都没有，多可怜的一对苦命鸳鸯啊！”
“别瞎抱怨了。把伞拿着，我去马路上拦车吧。”
雨下大了，思玉站在凄风苦雨中，不停招手，可经过的每一辆车都显示载客，凯丽不看他一眼，仍然闷闷不乐。冷峻的思玉岿然不动，他已成了一尊雕像，毅然背对她站了足足二十分钟，双眼怒视着黑暗的前方，久久才等来一辆空车。他打开后座车门，冷酷无情的请她先进来，而自己却故意坐在副驾驶座位。一路上，俩人都一声不吭。下车时，她仍不看他，快步走在前头，伞也不打开，他低头跟着走，心思沉重。淋湿衣服更烦人，凯丽怪他没车没工作没财产的坏情绪变成了可怕的物质观念。
上楼开门，该说再见了，可凯丽转头发现，思玉僵硬的表情在声控电灯的照映下，变得那样陌生，恐惧，她大吃一惊！
“早点休息吧，我回去了，晚安。”
他的声音变的那样消沉，凯丽从未见他如此冷漠。只好说：“晚安。”
他形单影只的走在瓢泼大雨中，像一个郁郁不得志的孤魂野鬼。他胡思乱想的走啊走啊，也不知过了几个小时才到家。也许是两个小时吧。这有何关系呢？他一不高兴，就想找罪受。
这时的巡司河街巷里暗无人影，家家户户都已关门熄灯入睡，思玉像一只丧家犬呆在出租楼防盗门外，迟疑了片刻，他想，不能让人知道他的悲伤，也不该将坏情绪和噪音带回家，于是，就在附近网吧包夜看电影过了一夜。
网吧是他漂泊生涯中的“精神济贫院”。
假如他再也没有了幻想，也不用再找工作，他倒是真愿意在网吧玩个三年五载呢。但是天亮前，他必须回到现实。
早上七点，打扫卫生的阿姨叫醒他。
阴森的天空仍然淅淅沥沥，飘洒着小雨，灰蒙蒙的雾霾污染了他的心情，在街边地摊随便吃了点鸡蛋生菜培根卷，喝一罐红牛解渴后。回家睡了一上午，直到他父亲下班，才从潜意识的梦境中幡然醒来。
“奇怪，我梦见了去逝多年的外公！”他猛地被死亡吓醒，自言自语。额头直冒冷汗，心有余悸的怀疑自己不是从梦中自然醒来，而是他的灵魂刚走了一趟阴曹地府，这本来没有什么值得去想，但肉身的无尽痛苦与罪恶思想之源，在诗人幻灭的虚无人生悲情中，产生了对生与死的某种新观念。
笛卡尔认为，精神和物质是两种绝对不同的实体，精神的本质在于思想，物质的本质在于广袤，物质不能思想，精神没有广袤，二者彼此完全独立，不能由一个决定或派生另一个。照这个意思，思玉相信，心灵与表象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但他自己认为笛卡尔没说精神与物质都会死亡，生与死皆虚象。照他自己的逻辑理解，心灵与世界存在过的历史，都只不过是宇宙时空消失瞬间留下的幻影。有了这个依据，他更加相信，人生毫无意义。只有在哲学冥想中探幽秘境，他才能忘记一切怨恨和卑微感受，达到超凡入圣的自由人格理想，与古代文化伟人保持一致。可他毕竟无法做到，像犬儒学派和斯多葛主义者一样脱离现实。
因为他还有爱，有家，有梦想。他还年轻，而生命的本质是超越，他可不愿像海子，顾城，川端康成，海明威，暴殄轻生。
凯丽昨晚也是辗转难眠，思绪凌乱不堪，心情萎靡，脑子里不停纠结，斗争，夜里偷偷流眼泪。同学郭兰兰是她唯一的诉苦对象。尽管有好朋友的倾听与劝慰，但她就是不能停止哀伤。因为，公司烦心事和父母之命，恐怕在她这年纪还无力承受。生活与爱情的枷锁，让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冷酷打击，原本天真快乐的少女变成了憔悴梨花，一想到爱她的人也在悲伤中煎熬，就哭的伤心欲绝。她不止一次试问老天，假如他们俩私奔，会背负多大的不孝之罪啊！她万万没有这个勇气。
比起她的情感波澜，思玉又何尝不是心如潮水。他试图从佛学，基督受难启示，叔本华哲学中寻求安慰和解脱，但都徒劳无益。爱情的魔力太强大了，任何信仰和感情都无法超越爱情的力量。由此，他产生了“爱情是原罪的根源”观念。这种将文学与圣经教义结合的思想，是精神文化创作活动一脉相承的传统。思玉在追求爱情的过程中，也正在经历着诗歌创作的成熟期。出版诗集的梦想，仍然支撑着他给凯丽写情诗的恒心。但他不再为爱情而写，而是崇尚—为艺术而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