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村上乔夫的时空感,彻底迷失在由子的身体里。
假如,他听到的是,海浪的声音,那海浪,便是由子沸腾的热血;
假如,他看到的是,诱人的月亮,那月亮,便是由子娇媚的容颜;
假如,他感到的是,生命的意义,那意义,便是由子温存的体温。
滚滚热泪,夺眶而出,村上无法自已,更无法抵御。他生平第一次地感受到了,被无尽深渊凝望般的恐惧,
那恐惧来自“佛陀的造化和安排”,既无可选择,更无可逃脱。
村上乔夫,宁愿把自己的生命献给由子,哪怕在由子的生命里,仅仅徜徉一秒钟!这一秒,便是一生!
村上,毫无意识地紧紧搂着由子。
由子,强忍着痛,默不作声,平静地,瘫软地,迷惘地,体味着从指尖流逝而过的每一颗沙子、每一粒尘埃、每一秒生命,她压抑着自己的呼吸,不敢轻举妄动,却又无可奈何地,眼睁睁地,看着、听着、就这么一去不返,再也不来。
由子,仔细地听着心跳的声音,哪一个声音是自己的,哪一个声音又是村上的呀?
啊!她竟然真的,听出了村上的心跳声,是他,一定是的,一定是村上的心跳声儿,她听出了来自大山深处的回声,那低沉而刚毅回声,正是村上的心跳声!
那座山,很早很早以前,就曾反反复复地,出现在由子的梦境中。
梦中的那座山,现实中的村上,这才是“佛陀的造化和安排”!
俗话说嘛,好事多磨,苦尽甘来呀!
一想到这儿,由子,便悄悄地从村上的怀里,挣脱出来,用自己的丝绸手绢,小心地拭着村上脸颊上泪痕,朗声提议道:
“诶!村上先生!该庆祝一下呀!喝一杯吧!”
村上,也连忙整了整领带和西服,望着由子那哭成桃红色的眼圈儿,打趣道:
“当务之急,不是喝酒,而是您需要补一下妆容才好!”
“哎呀!村上先生!您现在,就开始嫌弃我啦!”
说着,由子掏出精致的化妆盒,只简单地补了一下粉底,便放回手包,刚想说什么来着,却蓦然回头,朝身后廊柱旁边那排沙发上的客人,只瞥了一眼,并不怎么在意,便继续刚才被村上打断的话题,说道:
“喝一杯吧,村上先生!就为庆祝,庆祝与‘暴风雨’的再次邂逅,怎么样?村上先生!”
村上,一面欣然点头称是,一面也不经意地朝廊柱旁边那排沙发上的客人,瞄了一眼。
一位身着棕色皮夹克,戴着金丝墨镜的年轻男人,和一位穿着黑色风衣,竖着领子,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人,两人正热络地聊着天,时不时地又凑得很近,低声耳语着什么。
村上,并不觉得有何异常。
唯一让村上,感觉不太舒服的地方是,那两人的脸庞,始终模糊不清,总是狡猾地躲在廊柱投射下的阴影里。
由子,注意到了村上的异样,安抚道:
“刚才照镜子的时候,好像那两个人,正盯着我看呢!村上先生,我不认识他们,完全是陌生人!”
“没关系的,由子,我也不认识他们!”
显然,村上和由子,都在说谎!并非“不认识”那两个人,而是根本无法看清楚,那两个人的脸!
年轻侍者,端上一瓶红酒,两只高脚杯,两碟精致的干果。由子示意开瓶后,侍者起开瓶塞儿,优雅地给两只杯子里,都倒上酒后,才微笑着转身离开。
“敬‘暴风雨’!村上先生!”
“敬‘暴风雨’!”
两人饶有兴致地碰杯后,都只轻轻地呷了一口。
由子很不满意地看着村上,狡黠地做了一个鬼脸儿;村上则一脸无辜地看着由子,木木地不明所以。
“村上先生!您可是男子汉呀!今晚,我们是‘喝’酒,而不是‘品’酒啊!”
“哦,明白了!可是由子,您刚刚,不也只是‘品’了一小小口嘛!”
“哈哈!村上先生!您可真是一位检察官啊,公平呀正义呀。哼!不喜欢您跟由子,处处要‘公平’的模样!”
村上,兀自又怦然心动起来。
他脑海的由子,除了令人倾慕的美貌之外,另有一重成熟、沉着、理性等等汇聚一身,只她身上独有的迷人气质。
可眼前的这位女士,则举着高脚杯,正用一种调皮的,却又透着挑衅味道的眼神,盯着村上不放。
由子的模样,简直是,亦庄亦谐,亦娇亦嗔,任谁不神魂颠倒,任谁不俯首听命!
“明白了!那我,我干杯吧!”
“诶!等等!诶!村上先生!您倒是慢点儿呀!我跟您开玩笑的呀!”
当村上真的举杯要干的时候,也把由子给吓着了。
她忙不迭地起身,摁住村上的手腕,可又担心洒出来的红酒,会弄脏村上那雪白崭新的衬衫,只得作罢,无奈地坐回沙发上。
“哦!原来如此啊!由子女士,当我干杯了,您才说这是一句‘玩笑’呀!哼!不喜欢您欺骗村上先生的模样!”
由子,怔怔地看着村上,随即便笑得前仰后合,只得随手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
“村上先生……您,您究竟是怎么考上检察官的呀!您平常,应该不是今晚这副样子吧!您实在太幽默了!”
“嗯!承蒙夸奖!感谢厚爱!……但是,我要提醒由子女士,请您不要转移话题!”
村上,先是朝由子浅浅的一躬,继而用指甲盖儿,轻轻地磕了磕,由子面前的那杯红酒,转而又磕了磕自己面前,那只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
“村上先生!不会是真的吧!您意思是,让我也干了这杯酒啊!村上先生!您可,真不一个老实人啊!”
由子的话,虽然听起来有点怯生生的,可她那副毫不示弱的表情,却也把村上给吓着了。
村上,连忙起身想去抢由子面前的那杯红酒,可为时已晚,由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局促不安的村上,两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紧盯着由子脸色的变化。
稍感欣慰的是,由子的酒量不错,目前的光景看,脸色如常,白皙而润泽,只在眼角眉梢处,略略染上了一抹粉红。
“诶!村上先生!干嘛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我啊?”
酒后的由子,徒增一种村上从未经验过的妩媚柔情。真可谓,秋波流转,顾盼生辉。
如此一来,村上的眼睛,便愈加无从聚焦,索性低头,看着锃明瓦亮的皮鞋尖儿。
“诶!村上先生,您怎么又低头不语了呀!我的样子,很难看嘛!出什么事了吗,村上先生!”
不明就里的由子,真的以为自己的脸上,出了来什么状况,急急地找寻着手包。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唯有一件事,就是今晚的由子,真的太美了!相信我,由子!”
“嗯。”由子只轻轻地说了一个字,便不再支声儿,只是默默地给两支空酒杯,都又斟上了一些酒后,就又靠到沙发上,出神地凝望着玻璃窗外,那暴风雨中漆黑狰狞的大海。
“怎么了,由子!是不是有些头晕啊?是酒的缘故吗?”
“嗯。兴许,就是酒的缘故吧。村上先生,请您坐过来好吗,坐我身边来。我有些困了,想靠着您的肩膀,再看最后一眼大海!”
此时,旋转餐厅里的客人,已经陆续离开,只剩下四五位客人,边喝咖啡边聊着天。村上特意扫了一眼,廊柱后面的那排沙发,已然空空荡荡,不见人迹。
由子,一定是醉了,困得连眼皮儿,也抬不起来了,像极了一只刚撒欢儿回家的小猫咪,窝进主人怀里乖巧地睡着了。
村上,望着窗外,那狂躁不羁的暴风雨,以及在它蹂躏之下的黑色海洋,涌起又淹没,劈开又融合,分不清哪里是浪头,哪里是山巅。一派地狱景象,一派浑浑噩噩!
村上,反倒没有由子刚到旋转餐厅那会儿,隔着落地窗的玻璃,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孤独地面向大海时,那种摇摇欲坠,大厦将倾般的惶恐不安。
村上乔夫的心海里,此刻正皓月当空,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有一只白色的小船,荡漾期间,没有灯塔、没有航迹、亦无彼岸。就这么漂,就这么摇,随风而行,随遇而安。
这是一只专为由子而生的小船,载着由子的生命,驶往一处只有两个人的港湾。
村上平静的思绪,被一阵微微的痒痒打断。他想抬手去止痒,却碰到了由子微热的脸庞。原来,是由子那长长的睫毛,紧贴着自己的胳膊,睫毛时不时地抖动一下,便是痒痒的源头。
这只小猫咪,真的睡着了呀,那么弱小,那么疲倦,那么乖巧。
村上,轻轻地抚弄着由子的头发,忽然闪过一丝疑云。
为什么是“最后一眼”呢?由子睡着前,好像就是这么说的,“靠着您的肩膀,再看最后一眼大海”。
“真对不起!村上先生,我竟真的然睡着了呀!”
“没关系的,由子,您可以继续睡啊,直到餐厅打烊!”
“听您这话,您一定生气了呢!我睡了多久啊?村上先生!”
“没有的事!您睡着的话,大概也就五六分钟的样子!”
“那,村上先生,我睡着的时候,您在干嘛呢!您不会也睡着了吧!”
说着,由子从村上怀里坐直了身子,一面揉着惺忪睡眼,一面又想去拿桌子上的酒杯,被村上轻轻地制止住了。
“诶!由子,今晚就先到这里吧,都不喝了,好吗!”
“可是,村上先生,我有些口渴啊!”
由子向村上,眨巴眨巴眼睛,不由分说,执意去拿酒杯,村上只好微笑作罢,听之任之。
由子,只轻轻地呷了一口,便又倒入村上那如同壁炉般温暖厚实的胸怀里。
“由子,我很好奇,您说的‘最后一眼’是什么意思啊!”
由子没有做声儿,却也没再睡着,她那长长的睫毛,眨巴个不停,村上的胳膊也跟着痒痒不止。他有些后悔,不该对微醺困倦的由子,就这么搞突然“袭击”。
“由子,我给您讲个故事吧,兴许,可以帮您醒酒呢!”
“您讲吧,村上先生,我已经不困了。”
由子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的脸却紧贴着村上的心口,抱着村上的胳膊也愈来愈紧,像是身子冷,又像是怕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