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昨晚，村上乔夫来“纽德格兰”酒店赴约之前，就听特别搜查课课长提起，岛川局长在看守所里有重大交待。
对村上而言，与其关注岛川局长的口供，倒不如说，他更为关心岛川百合子的境况。
百合子不仅有村上的电话，而且也知道他被调进特别搜查课，专门负责父亲岛川隆义的案子。
可是，村上却从未接到过百合子的电话，更别提想从他这里了解案情进展了。
反而，村上几次主动打电话到岛川家里，可是，百合子总以各种理由，没说两句话，就兀自挂掉了。
课长，提醒过村上，千万不要跟嫌疑人的亲属有任何瓜葛，哪怕有那么一丁点儿的瓜葛，都会有前功尽弃、粉身碎骨的危险。
这位课长对村上说，“嫌疑犯的律师，就是一台X光机！律师的逻辑起点是，世上不存在清清白白的检察官！仔细想想，这个逻辑，不无道理！”
没错，那位被侍内纪夫称为“职业水准”先生的年轻人，正是一位刑事律师，当然，也兼做私人侦探。
而此时的村上检察官，脖子上已经套进了一具无形的绞索，正是拜这位“职业水准”先生所赐。
还记得，侍内纪夫与年轻律师，在“纽德格兰”酒店门口，分别之际的约定吗？
没错，两人的约定是“后天下午，带着由子情人的真实身份，以及两人亲昵的照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然而，诡异的是，就在那天一大早，侍内纪夫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给惊醒了。
刚想发作，侍内纪夫的某一房外室，慌里慌张地跑进卧室，递给他一张名片，侍内纪夫仅仅瞟了一眼，便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句道：
“哦！我说呢！都找到这里来了，那一定不是别人咯！”
侍内纪夫，就这么被“请到”东京地方检察厅，接受例行调查。
注意！此时的侍内纪夫，尚未批捕，只是“受邀”接受检察厅方面的问询。
理论上讲，侍内纪夫，并非嫌疑犯，仍然享有人身自由。
在一位中年检察官的“陪同”下，侍内纪夫悻悻然地走进检察厅机关大门，恰好遇上一行神色匆匆的检察官们。
虽然检察官们不苟言笑，单从表情上看，却个个都有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其中，有一位身材修长，英武帅气的年轻检察官，侍内纪夫禁不住地多看了两眼，虽然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最近喝得太多了！这该死的酒精！”
侍内纪夫小声埋怨着，原地看着检察官们一个个地坐进轿车里，直到把那位年轻检察官的模样，深深地刻进了脑海里，这才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走进检察厅机关大门。
跟侍内纪夫预想的境况，分毫不差。东京地方检察厅，截止目前，根本没有掌握有关他的实质性证据。
就连问询侍内纪夫的检察官也承认：请朋友去“古川酒店”吃饭，并不犯法；给朋友的女儿，买几件生日礼物也不犯法；跟朋友一起海钓，或是打高尔夫球，那就更不犯法了！
侍内纪夫的耳朵，始终像一部监听器似的高度灵敏。
他仔细搜索着，检察官嘴里提到的每一个名字，始终没有提到那个人的名字。
那个令侍内纪夫提心吊胆、夜不成寐，只有靠酒精麻醉才能度日的名字。
岛川局长大人，至少目前来说，并未供出侍内纪夫。
可是，那一行个个胸有成竹、得意扬扬的检察官们，又是赶往哪里去呢？是要见哪些人呢？管他呢！随他们去吧！
下午6点，东京地方检察厅，结束了对侍内纪夫的问询。
侍内纪夫，婉拒了检察厅方面的派车，坚持要坐自己的车回家。
他很清楚，那位“职业水准”先生，也就是那位年轻有为的律师，早就钻进自己的轿车里，迫不及待地等着数钱了！
侍内纪夫，刚掏出一支香烟，稍怔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是，那年轻律师，如同一根木头呆着不动，竟不似先前那般殷勤地帮侍内纪夫点烟了。
“嘿！我说‘职业水准’先生！你怎么了！见鬼了么？”
那年轻律师依旧呆呆地，而且原本拿在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突然紧紧地抱在怀里，摆出一副死也不肯放手的架势。
“侍内先生，求您了，我不要钱了！这东西不能交给您！交给您，我会死的呀！求您了，放过我吧！侍内先生！”
“胡说八道什么呀！哦，明白了！想多要些钱，是吧？没问题！……好了！听话！把东西给我！快点！”
侍内纪夫的脑子里，其实也有些发懵：一件追查情人的桃色案件，怎么把这家伙，吓成这副德行，谁要他的命呀！的确有些蹊跷啊！
侍内纪夫，不管不顾地抓住牛皮纸文件袋一角，使劲往外拽了拽，那年轻律师，死活不肯放手，甚至哭着求饶起来。
“侍内先生，求求您了，这东西，真的非同小可啊！他们真的会要了我的命啊！我不要您的钱，我可以赔偿您的一切损失！这东西，万万不能交出去啊！侍内先生！”
侍内纪夫，倒吸一口凉气，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盯着年轻律师的眼睛，脑子里沸腾不止，太阳穴涨得生疼。无休无止地沸腾着，仿佛又有一大盆焦炭儿，劈头盖脸而来，滋滋啦啦的声音，就在耳朵里回响，甚至都能闻到皮肉焦糊的味道。
侍内纪夫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角儿难以抑制地抽搐起来，那白森森的牙齿，像是刚开过刃儿的刺刀，逼得年轻
律师，不得不把脸埋进自己的膝头上，怀里的牛皮纸文件袋则捂得愈发严实了。
侍内纪夫终于明白了，谁会要了这位年轻律师的性命！
答案只有一个！东京地方检察厅，要杀了他！
侍内纪夫，点着一支香烟，轻轻地磕了可年轻律师的胳膊，把烟递给他后，又为自己点着一支香烟，平静地说道：
“我说，‘职业水准’先生，即使没有文件袋里的东西，我也认出了他，没错，今天一大早，我跟他恰好谋面，擦肩而过。
令人遗憾的是，当时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都怪我这该死的脑袋！
可惜啊，你刚才的这副可怜相，反倒提醒了我！
虽然，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但他一定就是暴风雨那晚，在‘纽德格兰’酒店旋转餐厅里，太太的情人吧！”
“是的，侍内先生！您猜的没错！太太的情人，正是一位检察官！而且，最要命的是……”
侍内纪夫，猛地起身，死死地掐住年轻律师的脖子，哈哈大笑着喊道：
“最要命的是，老天爷要帮我侍内纪夫渡过此劫呀！
太太的情人，年轻的检察官，恰好正是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课里的一员！对吧！‘职业水准’先生！”
“是……是的，侍内先生！这会引起‘地震’的呀，侍内先生！东京地方检察厅，会杀了我的！先不说丢了饭碗，就是在这个国家，都没我的安身之所呀！侍内先生！”
“蠢材！这文件袋里东西，当然不会成为呈堂证供的！那才叫做‘大地震’呢！我可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懂么？……我要活着，而且比先前，还要更好的活着！”
“可是，侍内先生，一旦岛川局长供出了您，而您又用这文件袋里东西，跟检察厅做交易的话，怎么说呢。
侍内先生，这事我前前后后地想过很多遍了。兴许，检察厅不会起诉您，可是决不会放过岛川局长呀。
如此一来，岛川百合子小姐，又如何能放过您呢？
何况，您用‘桃色丑闻’这类证据，要挟检察厅做交易，事后检察厅会对您疯狂报复的呀！
我看，您在这个国家的日子，不见得比我好过到哪儿去呢！”
“聪明！‘职业水准’先生！你终于开窍了！
可是，你忘了一位最为关键的人物！
一位可以令我，起死回生的女人！”
“不！侍内先生！您这样……您真的是，真的是我见识过的，最无耻下作的男人！
东西给你！我不要你的钱！
侍内纪夫！你这浑蛋！
我在这个国家的某个小岛上，祝你好运！”
年轻律师，虽然只是从照相机的镜头里，大致地了解由子这个女人，可他仅凭直觉，便可得出一条简单的结论：
由子是一个不幸的女人，她那天生丽质的背后，隐藏着无人可晓、无人可诉、无人可解的孤独与凄楚。
镜头偶儿捕捉到的某一个瞬间里，年轻律师甚至认为自己，也深深地爱上了由子这个女人。
年轻律师，把那牛皮纸文件袋，朝侍内纪夫脸上狠狠地甩过去，随即推开车门，扬长而去。
又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按照侍内府上的规矩，结算周薪，且放假一天。
两位女佣站在门口，已经穿戴好了，就等侍内太太下楼，说上一声“再见”，才好各自离开。
由子一面下楼，一面赞扬着与她朝夕相处的两位女佣。
“诶呀！两位今天的模样，真漂亮啊！有什么喜事吗？”
上了年纪的女佣，先是鞠了一躬，回道：
“谢谢太太！又在信封儿里，多塞了‘一大张儿’！”
年轻的女佣，也跟鞠了一躬，附和道：
“是啊！感谢太太！对我们这么好！一直这么好！”
由子，莞尔一笑，浅浅地鞠躬回礼，道：
“没有的事儿！你们对我，也是‘一直这么好’啊！”
“一直这么好”是一句，她们三个女人之间知晓的默契。
上了年纪的女佣，眼圈又开始泛红了，看样子再耽误一会儿，她又得激动起来。
由子赶紧打住话头儿，催促道：
“好了，再耽误一会儿，就赶不上进城的班车了！再见！”
“再见，太太，周一早上见！”
“太太，周一早上，您可一定要等着我们啊！”
年轻女佣，赶紧用胳膊肘磕了一下上了年纪的女佣，在她听来，“您可一定要等着我们啊”是一句非常不吉利的话，多少有那么点儿，那么点儿“生离死别”的味道。
由子，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没有接着应声儿。
大门轻轻地关上了，望着空落落的门厅，又扭身望着这座空荡荡的房子，由子这才真正放心而舒畅地笑逐颜开。
是啊，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离开这所房子、离开这里的生活、离开侍内纪夫的日子，仿佛真的越来越近了。
由子的手里，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也没有诸如“兆头”之类的奇迹，表明新的生活，她和村上共筑爱巢的新的生活，即将来临。
由子，就是这么地相信自己的直觉和预感。
既然那座山，已然停了下来。不再似梦魇中那般景象，跟着自己没命地奔跑，而是就这么停在自己的面前，能听到他心跳的回声，能感到他温存的体温。
“这就是证据，这就是奇迹呀！村上先生，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