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由子,自己忙活了整整一天时间。
她把这座房子里的每一个房间,都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唯独没踏进过那豪华阔绰的衣帽间半步,那里的一分一毫,一针一线,都不属于自己,更与自己接下来的生活毫无干系。
由子她把仅供夫妇两人,日常朴素生活之需,且又方便随身带走的私人物品,大致地归拢了一下,记录下来。
直到晚上9点钟左右,由子才放心地结束了一天的忙碌。
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饿,心里只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赶紧睡觉。
兴许,为了更放松,也更畅快一些的缘故吧,由子提着一瓶红酒和一只杯子,走进了浴室。
侍内纪夫是9点30分左右进的家门。他当然了解自家府上的规矩了,早上两位女佣离开这座房子后,周六晚上,这孤零零的房子里,便只剩下由子孤零零的一个女人了。
侍内纪夫的动作非常得轻盈,他看到浴室里那橘黄色的灯光后,便放心地蹑手蹑脚地朝自己的书房走去。
今晚,仿佛他得到赦免似的,勇敢地在自己的书房里,痛痛快快地,喝上几杯威士忌,解解乏,想想事,消消气。
没错,侍内纪夫非常非常地生气。他有确凿的证据生气,他有十足的理由发火,甚至享有打女人的权利,打自己太太一顿。
一想都这儿,侍内纪夫竟兀自用铁钳般的右手,掐着自己的脖子,伸出舌头,做着鬼脸儿。
“我怎么可能打由子呢!怎么可能呢!我是那么爱她!谁敢动由子一个手指头儿,我要了谁的性命!……没错,我是一个有底线的男人啊!哈哈哈!”
侍内纪夫,神经质般地干笑了几声儿,便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打开左手边的酒柜,取出一瓶威士忌和一支杯子。
“啊!第一次在侍内府上,就这么偷偷摸摸地喝酒啊!”
侍内纪夫,就连自己也觉得这个想法怪怪的,“侍内府上”?“自己的家”?……哦,没错!得有三年多了吧,这两个概念,完全不是一码事儿啊!
他故意敞开着书房的门,由子在浴室里的一举一动,他这边儿听得清清楚楚。
他端起酒杯,看着那棕黄色的液体,不太敢相信眼前的光景,脖子一仰,先干了这杯再说吧!
“这个,要把我侍内纪夫的性命,熬干熬尽的女人啊!”
侍内纪夫,喉咙里的威士忌还没咽下去呢,便又急急地斟满了一杯。
这杯也很利索,脖子一仰,一干二净,嘴里没有嘟囔,心里没有抱怨,就是为了赶紧腾空杯子而干杯!
唔!迷人的威士忌!唔!神奇的止痛剂!
侍内纪夫,瞟了一眼茶几上酒瓶,倏地从沙发上惊坐起来,他恍然看见五六双大手,死死抓住那酒瓶不放,再迟一点,就没得喝了呀!
侍内纪夫,一把强过来酒杯,抱在怀里,低声骂道:
“浑蛋!滚开!这是我的酒,我的家,我的女人!”
“哗啦啦”,酒倒得疾了,杯子太小了,洒了一地,索性扔了杯子,拿起酒瓶,咕咚咕咚就是几大口。
侍内纪夫,把酒瓶搁回到茶几上,拿起那牛皮纸文件袋,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两样东西。
“职业水准”先生,刚刚白送给他的一叠照片。
侍内由子,6个月前提交给他一份离婚协议书。
那一叠照片,他不敢看;离婚协议书,他又不想看。
于是,侍内纪夫,就这么百无聊赖地,把这两样东西反扣着,撂到了茶几上。
侍内纪夫,又抱起那心爱的酒瓶,尽情地喝个痛快吧,直到那就酒瓶的生命,变得更空气一样轻飘飘的,才被主人丢弃到书房的某一处阴暗的角落里。
像是一位极度缺乏弹药的驱魔人,眼睁睁地看着,那总也驱之不尽、杀之不完的鬼东西,再次朝他袭来之际,侍内纪夫疯也似的,在酒柜里搜寻着新的弹药。
唔!这瓶比刚才那瓶威士忌,还要够味儿!还要带劲儿!
“奖励自己一下吧!侍内纪夫!这是你应得的战利品!”
他的眼睛突然间凹陷下去了,眼圈儿周围开始渗血,眼珠儿也挤到中间,鼻梁竟也动了起来,跟钟摆似的忽左忽右,嘴巴无限制地向左右咧着。
侍内纪夫,就这么盯着手腕上的汗毛,变成黑色的刺,从皮肤里一根一根地拱了出来,却一点感觉都没有,一滴鲜血都没有流,既不疼,也不痒,他就这么变成了一个怪物。
“吧嗒吧嗒”的动静儿,血肉模糊的东西,从他身上一坨一坨地掉到地板上,侍内纪夫甚至想用手去接住它们,接住那些令人作呕的、沥沥拉拉的糊状肌肉。
侍内纪夫,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把那酒瓶举过头顶,那棕黄色的液体,浇在头上,流入眼睛,呛进鼻孔,一阵剧烈地咳嗽,一阵直到把心肺,连同其它内脏一股脑儿地都咳出来,才肯罢休的咳嗽!
这咳嗽,救了侍内纪夫一命。
“是您回来了吗!请您稍等一下吧,我这里快结束了!”
由子的声音,从浴室里传出来,书房的门没关,她听这里的动静,自然也是一清二楚。
“哦,没关系的,由子!我是来取东西的,想跟你……想跟你打个照面儿就走!”
“您不会是喝酒了吧,咳嗽这么厉害啊!您喝口水吧!”
“哦,喝酒了,就一点点而已!不用管我了,由子!”
“好吧,请您自便吧!我就来,请您稍等一下!”
侍内纪夫,借酒浇愁也好,内心挣扎也罢,甚至全身蜷缩在沙发上,喝完整整两瓶威士忌后,把自己幻想成一个面目丑陋,令人作呕的怪物。
兴许,是他良心未泯?兴许,是他回归理性?兴许,是他弃恶从善?
不会的,那一条“兴许”,都绝无可能!
人,在任何情境之下,都不会背叛自己的本性!
侍内纪夫,是一个本性极度伪善且极度自私的人!
侍内纪夫,甚至伪善到,就连他自己都不肯放过一遭。
从9点30分左右,踏进这所房子伊始,侍内纪夫便给自己也倾情“演绎”了一番,欲醉欲醒、欲生欲死的拯救与救赎。
即便,不是两瓶,哪怕三瓶、五瓶威士忌,侍内纪夫脑袋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像枕戈待旦的战士,既清醒,又刚毅;既机警,又多疑。
今晚,侍内纪夫与由子,两人之间的这场战争,即将就此落下帷幕。
这笔交易的所有细节,侍内纪夫都盘算了好几遍。
结论是:这是一笔,三个人都能彻底解脱的“完美交易”。
由子,拿到他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重获自由之身。
村上,看到照片后,便神鬼不知地帮他摆脱困境。
而他自己呢,虽然失去了由子,却也重获生存空间。
完美!唔!也很释然!哦!是否,该提前祝福一下自己的前妻由子和村上先生呢!
“是啊,无论由子,还是村上乔夫,都要感谢侍内纪夫先生,那谦谦君子般的善良与大度,尤其是村上检察官大人,更应该感谢我才对啊!”
侍内纪夫一面梳理着满头乱发,一面心驰神往,暗自思忖着。
“村上检察官大人,我提醒您,您可是跟一位嫌疑犯的太太,嗯,怎么说好呢,温泉馆里的一夜情,‘纽德格兰’酒店沙发上的激情热吻……哦,算了,算了,就让这一切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吧!我是一个,很看得开的成功商人啊!”
侍内纪夫,把反扣在茶几上的两份,至关重要的“交易标的”,重又小心翼翼地装进牛皮纸文件袋里。
继而又把皱皱巴巴的西服,从上到下地整理一遍。
就在侍内纪夫感到一切妥帖之后,这才心满意足地靠在少发上,点着一支香烟,惬意地吸上一口,又竖起耳朵来,仔细地听着浴室里由子的动静儿。
那浓郁的幽冥般的淡蓝色尼古丁,恍若唤起了侍内纪夫,某种久违了的,瞬间激荡起来,简直欲罢不能的好奇心。
他的嘴角儿,浮起一抹诡秘的微笑,白森森的牙齿只露出来一道缝儿。
“是啊,没错啊,我还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儿呢,截止眼下,我依然是由子的合法丈夫啊!没问题!”
侍内纪夫,从来对自己的这副躯壳自信不已,他的决心亦是果断坚定,正义凛然。他把那牛皮纸文件袋,夹在腋下,起身朝浴室走去。
侍内纪夫无需蹑手蹑脚,更不会无声无息,他一路就这么大摇大摆着,走到浴室门前,用食指关节磕了磕,那水汽笼罩着的玻璃门,笑着问道:
“诶!由子,我可以进来吗?我有点,有点等不急了呀!”
哗哗啦啦的流水声,戛然而止,也听不见由子的动静儿。
“诶!吓着您了吗,由子!不该呀,我可是您的丈夫呀!不是什么其他男人!”
水蒸气,径自在玻璃门内涌来散去,却依旧听不到由子的动静儿。
“哈哈哈!您不该这样对待您的丈夫呀,由子!我可是一个体面的男人,我尽到了一位丈夫所有的责任,所以,所以,请您……请您也……真该死!我该怎么张口好呢!真不好意思张口啊!由子!”
侍内纪夫,就像医生恍然间发现了病灶似的,他决意把由子身上的病灶,豁出一道大口子来,让她流血不止,终生难愈!
就让由子,把这“伤口”,也开云在线登陆入口捎给村上检察官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侍内先生,我听懂了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儿,请您不要这样好吗?我马上就可出来的!”
侍内纪夫,兴奋得连耳朵眼儿里都痒痒不止。其实,他要的不是别的,他要的是,就是让这个“坐享其成的,一会儿嫌这里脏,一会儿又嫌那里脏”的女人彻彻底底地,在自己丈夫面前出丑。
她那无助求饶的眼神,那蓬乱四散的头发,那涨得通红的脸庞,那瑟瑟发抖的肩膀,当然啦,还有那轻轻一扯,便无处藏身的白色浴巾。
“哈哈哈!您还是没听懂啊,由子!不用您出来的,您的丈夫我,侍内纪夫先生要进去啊!”
水蒸气忽然扑面袭来,侍内纪夫的头上脸上,一下子沾满了水。
侍内纪夫的妻子,侍内由子,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她丈夫的鼻子尖儿前。
侍内纪夫,一低头,他的鼻尖儿,便能碰到由子额头。
那滴滴答答的,沥沥拉拉的,流到侍内纪夫皮鞋上,以及由子脚背上的水,不是从浴巾,而是从由子的头发上,脸颊上,胳膊上,直至身体每一寸肌肤上,流淌下来的水珠儿。
“走吧,侍内先生,是您的卧室,还是去我的?”
由子,连眼皮儿都懒得抬起来看一眼,只是用指尖儿轻轻地拨开,挡在她去路上的障碍物,侍内纪夫木木地一侧身儿,由子轻盈地走在前面,朝楼上走去。
自穹顶而下的,奢华而绚丽的枝形吊灯,照耀着由子,如同女神一般的身影。
由子,光着两脚,拾级而上,飘逸婀娜。侍内纪夫痴痴地望着由子背影,他的双手狠狠地插进头发里,四周静悄悄的,他的耳朵里却似钟鼎齐鸣,针扎般刺痛,那是佛陀在宣读的旨意,要不敢于亵渎佛陀造化和安排的罪人,打入阿鼻地狱!
“再见,由子!您是佛陀赐于我的女神!我爱您,由子!”
由子,回身过身来,看着站在台阶上的侍内纪夫,淡淡地回道:
“侍内先生,请您不要这样说。您还是我的丈夫,这是事实!我接受您的,请您跟我来吧!”
侍内纪夫,凄凄地一笑,把两样东西从牛皮纸文件袋里抽出来,朝由子晃了晃,说道:
“不是了,再也不是了,我已经不是您的丈夫了。我已经签过字了,由子!”
由子,惊愕地看在侍内纪夫手里的东西,又看着前夫那说不出来滋味无法形容的脸色,轻声谢道:
“那就谢谢您了,侍内先生!”
侍内纪夫,把手里的两样东西连同文件袋,一起搁到地板上,转身就走。
刚走到门厅,却又突然转过身来,大声喊道:
“代我向村上检察官,问声好吧,由子!告诉他,就说照片是我,白送村上检察官的!我有全套的底片呢,要多少,有多少啊!
但愿……但愿,你们的时间,还来得及!周一见吧!”
是啊,侍内纪夫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因为爱情,而背叛自己的本性呢!
佛陀都休想!何况是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