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侍内纪夫,甩门而去之后,由子彻夜无眠。
侍内纪夫的“交易”,再阴险不过了,所有的“丑闻”证据,既无需呈堂,也不会见报。
只要通过由子,向村上“捎个话儿”即可“保全了侍内纪夫,就是保全了村上检察官的声誉,进而,也就保全了村上和由子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幸福。”
无论站在谁的立场上看,这笔“交易”,既简单,又可行,人不知鬼不觉。
可只有一点,侍内纪夫没有考虑进去,或者说,即便他考虑到了,却也严重地低估了这件事。
由子,是这样一个女人,她非常不愿累及他人,累及他人的生活,否则,她宁肯以死谢罪。
听起来,很愚蠢是吧?由子,就是这样一个女人!
三年来,侍内纪夫,屡屡羞辱由子,即便在周围人眼里,侍内纪夫的恶劣,简直到了不可理喻,甚至不可饶恕的地步,可由子的态度呢?
她总是一味地忍让、退却、沉默,视而不见,置若罔闻。
由子,有着与生俱来的善良,有着沉稳成熟的理智。她的态度,或者说她的选择,令人失望、困惑,甚至匪夷所思。
“是啊,早就应该离婚!一直拖到现在!”由子在温泉馆“台风之夜”,就跟村上乔夫,多次这样慨叹过。
可是,为什么拖到现在,拖到身心俱疲,拖到满身疮痍,拖到眼下被侍内纪夫要挟“毁掉村上检察官”的前程,这般无法收场的地步呢?
很简单,由子对侍内纪夫,始终有着一种愚蠢且忠诚的,所谓“妻子的责任”。
而这种愚蠢,则最早源自几乎每个女人,少女时代的一个梦幻“爱人,必是来自佛陀的造化和安排!”
不要忘了,由子的父亲,早就告诫过由子,“看错了人,不要紧,要紧的是,赶紧离开他。家族会全力支持你,由子!”
侍内纪夫,反复几次的失败和低谷,每一次都是靠由子,向娘家筹措资金,才得以渡过难关。
“爸爸,这个时候离开他,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是啊,妻子离开的话,会累及丈夫的,会累及丈夫的生活,怎么能在这个时候离开丈夫呢?!
你说她愚蠢也好,你说她懦弱也罢,然而,由子就是这样的一个女人。
由子,把那两样东西,放回牛皮纸文件袋里,小心翼翼地折叠好,放进手提包里。
那两样“交易标的”,由子只扫了一眼,便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个决定,果断坚决,简单直接。
“只要不累及村上先生的生活,便是最好的选择!”
一想到这里,由子便恍然大悟般的,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双睛紧闭,伸着懒腰,身心彻底放松下来了。
由子,只看了一眼窗外那初升的太阳,便再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了。
“实在太累了呀,美美地睡上一整天!周一见吧,村上先生!真的想见到您啊!”
由子,就这么喃喃自语着,进入了她久违的梦乡。
周日一大早,村上就被特别搜查课召集到检察厅,课长只在电话里说,“捉住一条大鱼!”
检察厅,特别搜查课办公室,所有成员都到齐了。
这样的场面,村上自调入特别搜查课以来,还是头回领教。
课长红光满面,其他同事也很兴奋,唯独村上好像蒙在鼓里似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在这种“大战在即”的气氛感染下,村上检察官,也只好跟着搓搓双手,耸耸肩膀,朝同事们点点头,用那坚定不移的目光,相互示意打气鼓励。
“今天是周日,顾不了那么多了!辛苦大家了!”
课长说着,向立正站好的特别搜查课成员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我们应该做的!您辛苦了!”
年轻的检察官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向课长,回敬鞠躬。
村上检察官,则还是满头雾水,越来越觉得,仿佛只有自己是个“局外人”,眼前的状况,简直漆黑一片。
“哈哈哈!侍内纪夫,没错!我们终于捉住这条大鱼了!”
噼里啪啦的鼓掌声,轰然而起。村上耳朵里,则如同原子弹爆炸,没有声音,相反,却是万籁俱寂,只有强劲的气浪,冲击着耳膜,顷刻间就要刺破,血脉喷张。
“课长!是那个叫‘侍内纪夫’的掮客吗!怎么第一次听说这个人的名字啊!感觉只是一个‘小角色’啊!”
下一秒钟,村上就立即沉静下来了。他脑海里只要一个人,一个叫由子的女人。村上要竭尽全力地争取时间,争取一个把谜团解开的时间。
村上假装痴呆的问话,当即引来包括课长在内,所有特别搜查课成员们的哄堂大笑。课长,拍着村上的肩头道:
“侍内纪夫,可不是‘小角色’啊,村上检察官!没错,我们很早就调查过侍内纪夫,包括您在内,想必也都看过这个人的卷宗吧!是啊,别说您了,就连我这个课长,对他也没什么印象,早就把他抛之脑后了,又何况是您呢?”
“正是这样,课长,所以我才这样问您!请您原谅!”
村上脑子里,疾速编制的时间线索里,仍然缺了最为致命的一环。而这致命一环,恰恰需要由子“补上”!
从今天的大阵仗看,肯定是去侍内府上搜查,且一并逮捕侍内纪夫。村上要争取到,一个能跟由子秘密交流的时间,避开同事们和侍内纪夫。
“没关系的,村上检察官!这要感谢岛川局长的口供,正是岛川局长的口供,才使侍内纪夫‘苦心孤诣’编织起来的政商‘关系网’浮出水面啊!
这个侍内纪夫,就是引发地震的‘震源’!”
“课长!请派我去搜查侍内纪夫的家!”
“唔!这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啊!侍内纪夫有三处外室,一处别墅。据说,这处别墅里,住着一位‘大美人儿’啊!
只可惜,这位侍内纪夫先生,倒是很少‘光临惠顾’啊!那位可怜的‘大美人儿’侍内太太,终日独守空房啊!”
课长的调侃,又是引起一阵哄堂大笑。村上的脸上火辣辣的,双手暗自攥紧拳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课长,那肥硕的大脸盘。
这位课长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眼儿,在村上听起来,都像是对他暗示着什么,亦或,提醒着什么,又像是善意?更像是挑衅!
课长的弦外之音,恍若是一句“留给您和由子女士的时间不多了,那么,村上检察官,周一再见吧!”
那条时间线索上最致命的一环,必须听由子亲口说出来!
村上转瞬间苏醒过来,摆出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央求课长道:
“真的吗!侍内府上真有‘大美人儿’吗?请您把欣赏‘大美人儿’的机会,留给我吧!万分感激您了,课长大人!”
同事们交头接耳,有的对村上竖起大拇指,有的则对他讪讪地笑着,也有人朝他投来质疑的目光,嘴角儿还浮着一抹鄙夷的冷笑。
“好吧,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也就只好勉为其难了。您就负责搜查侍内纪夫的别墅,满足您那小小的‘心愿’吧,村上检察官!”
“感谢您,课长!现在就出发吗!”
“就到这里吧!大伙儿,分头行动吧!……恭候您的好消息,村上检察官!”
村上检察官,曾经来过侍内纪夫的别墅,而且仅只一次。准确地说,是应该是来过别墅的“附近”吧。
那还是三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就连那位“让由子不怎么放心的出租车司机”的模样,村上至今记忆犹新。
这些时光和记忆,只在村上脑海里,一秒而过,他要把全部身心,用来应对扑面袭来的“下一秒”。
同行的四位检察官,算上他一共五个人,课长指定村上检察官,担当这一组的总负责人。
这便意味着,他跟由子之间的,每一种表情,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叹息,都难逃其他四位经验丰富的检察官的眼睛和耳朵。
村上检察官,此时此刻只得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由子那机智、沉着、刚毅的性情与秉性上了。
叮咚,叮咚,叮咚……由子被一阵急促的门铃声儿惊醒。
由子的大脑,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睛,她使劲儿揉了揉肿胀的眼圈儿,便木木直起身来,又坐在床沿儿呆了半晌。
她也根本懒得去猜,来的人是谁。任谁,也都不重要了。
叮咚,叮咚,叮咚……又在一阵催命般的门铃声儿。
好吧,先生们,不要着急,要有耐心!耐心!懂么?
由子百无聊赖地寻思着,一面快步走下楼梯,一面就手麻利地盘起乱蓬蓬的头发,就要走到门厅的时候,由子怔了了一下,突然向左转去,拐进虚掩着浴室里。
打开水龙头,也顾不得水凉,就用手掌心儿捧起水来,直接浇在自己的额头上,脸颊上,脖颈里。
啊!好舒服啊!由子索性趴下身子,让脸颊就这么对着水龙头冲!让那大脑里,淤积了整整一个晚上的,如同污泥般沉重的思绪,也给它冲得干干净净的吧!
“嗯?我怎么成了这副模样?这妆容,什么时候画的呀?这衣服,什么时候换的呀?”
由子,惊愕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唔!镜子里的由子,简直美得,美得连她自己都禁不住地哑然失笑。
咦?身上的这套衣服,又是怎么回事啊?
上身是一件银灰色羊绒短大衣,藏青色呢子的过膝百褶裙,脚上是一双黑色小羊皮高筒靴。
由子,当然记得这套衣服,是特意穿给村上乔夫看的呀,正是去温泉馆旅行时,她穿的那套衣服啊。
由子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是,昨晚侍内纪夫甩门而去后,她不记得自己化过妆,更不记得什么时候换的衣服!
由子,用指尖儿沾了点儿凉水,权当作眉笔抹了抹眉梢儿和眼角儿。似乎,还少了点儿什么,由子依旧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甚满意地,蹙了蹙眉头。
当她下意识地,从短大衣兜里,摸出一枚精致的象牙发卡的时候,这才对着镜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心满意足地对自己说道:
“感谢佛陀的造化和安排!车站检票口,村上先生见到的,就是这个模样的由子啊!”
说着,由子又把刚刚随手盘起的发髻,重新散开,披在肩头,小心地别上那枚精致的象牙发卡后,便朗声应门道: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这就来!”
当四位检察官,看到由子的第一眼,都把由子当成一位大学里的高年级女生。要么就是侍内府上的家庭教师,再不就是侍内太太的舞蹈老师、形体顾问,亦或高级时装店的模特……总之,这个女人,跟侍内纪夫那个浑蛋,毫不沾边儿!
咋一看到,四位西服革履、仪态庄重的年轻人,就这么齐刷刷、楞柯柯地站在自己跟前,由子的脑子里也有点儿懵。
直到一阵轻咳,是的,那是由子多么熟悉的轻咳声儿啊,就是这一声儿,直把由子的心境,电光火石般地扯回到“下一秒”的现实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