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由子,心无旁骛地,精心打理着侍内府上的“咖啡时光”。
这是由子在这座房子里,最后的有意义的一段“时光”。
从侍内纪夫家执行搜查任务归来,村上连同另外四位检察官,向课长作了详细回报,课长对他们的工作成效表示满意。
等其他检察官陆续离开办公室后,村上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从风衣里取出牛皮纸文件袋。
村上点着一支香烟,只把那两样,侍内纪夫“拜托”由子,转交给自己的“交易标的”,大致地翻弄了一遍。
可以说,村上连半截儿烟的工夫,都懒得思量琢磨,当即下定了决心。
这个决心,果断而刚毅,简单又直接。
“就是爱上了由子,爱上由子这个女人而已,这就足够了!其他的事情,好像跟我村上乔夫这个人,关系不大啊!
啊!东京地方检察厅,那就,再见咯!”
村上,把那份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工工整整地折叠好,重新放进风衣内衬的衣袋里。剩下的那一叠照片,则简单地归拢一下,便塞回到牛皮纸文件袋里。
那剩下的大半截儿香烟,村上像是要把它当作纪念,珍藏起来似的,掐灭后又仔细地捋了捋,这才放进衣兜里。
特别搜查课,课长办公室还亮着灯。
课长,翻弄着村上递给他的那一叠照片。禁不住地啧啧赞叹道:
“你小子!村上!你这家伙,艳福不浅啊!……这女人,唔!真是‘大美人’!叫什么名字?方便透露一下吗?”
课长的眉毛,止不住地一跳一跳的,眼睛斜睨着村上。
“侍内由子。”村上若无其事地淡淡道。
课长的眉毛,转瞬间又蹙成一个滑稽的小黑团儿,眨巴着眼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把那叠照片翻弄了一遍。
“哦!明白了!侍内纪夫,跟你碰过头了?”
“不,从来没见过侍内纪夫!”
课长,沉吟不语。村上,心如止水。
课长,凭着常年积淀下来的官僚素养、职业敏感、处世智慧,正调动着全身细胞,开足马力地为一个问题而“战斗”。
脱身!一干二净地脱身!
作为特别调查课的课长,如何从这场即将爆发的“地震”中,不!就在明天,就在周一,就要爆发的这场“海啸”中,安全而体面地脱身!
村上,接过课长递给他的香烟,两人就这么脸对脸地,默默地坐着吸烟。
课长娴熟地吐着烟圈儿,首先打破了沉默。
“哈哈哈!村上检察官!放松一下吧!看你紧张的样子!这事儿,绝没你想象的那么复杂,更没你想象的那么严重!相信我!相信我吧!”
课长拍了拍村上的肩膀,以示安慰,亦或威胁。
“课长,‘谢罪书’和‘辞职信’,一会儿我就跟您送过来!感谢您一直以来,对我的厚爱!让您失望了!对不起!”
村上,语气淡漠平静,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完全没有懊丧悔过的心态。
“哈哈哈!村上检察官,事情哪有如此严重啊!没错,我一直很欣赏你啊!而且,你的工作表现,也深受上峰的器重。至于,刚刚发生的事情么,只能算作,算作……怎么说好呢,只能算作一个小纰漏,一个小瑕疵吧!”
与村上料想的一模一样,像课长这样的官僚人物,越是天塌下来,越是泰然自若,至少装出一副成竹在胸,滴水不漏的模样。
骗别人也好,骗自己也罢,总之,就是漫无边际兜圈子!
村上,只得无奈地吸了一口烟,他实在没有兴趣坐在这里,跟眼前的这个家伙兜圈子。
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很多……要写“谢罪书”和“辞职信”,要跟由子打电话,要收拾行李,要清退房租,还要赶到火车站买票,等等。
“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没更多的可说了。我可以走了吗!课长大人!”
“你不能离开这里!你必须负责到底!村上检察官!”
课长突然间,变得面目狰狞起来,也不完全是一副令人恐惧的脸。
毕竟,课长的眉毛,还是那么滑稽地一跳一跳的,嘴角儿挂着的微笑,也还是那么滑稽地一阵一阵的。
总之,课长身体上的某个部位,一定处于痉挛不止的状态,才会引发他脸上那如此滑稽不堪的表情吧。
“您继续说吧,我听着就是,课长大人!”
“事情的经过,再简单不过了,村上检察官!
几个月前,侍内纪夫指使自己的太太,也就是叫‘侍内由子’的这个女人,有目的地结识你,‘结识’这个字眼儿,呈堂证供的时候,会换成‘勾引’的字眼儿,更为准确!
侍内由子的目的,非常明确,从村上检察官身上,要么套取情报,要么以身引诱,要么讹诈要挟……如果需要的话,还可以罗列许多许多呢!
总之,侍内由子,原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嘛!
而你要做的,就更简单了!村上检察官!你只需当庭指认侍内由子的犯罪事实即可!
我们,同事们都可以出庭为你作证!毕竟,你原本就是一位纯洁、善良,忠于职守的检察官嘛!
如此,我们所有人,包括你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可以从周一的‘海啸’中,安全而体面地脱身!”
村上,轻轻地弹了一下烟灰儿,也赖得抬起眼皮儿,再看一眼课长,那张肥硕而又滑稽的大脸盘。
“假如,侍内纪夫这号人,在这世上,还有一位知己的话,那位知己,一定就是您,仅此一位,课长大人!
那就周一,哦不!周一,我已经不是检察官了!
那就,再见吧!无耻下作的浑蛋们!”
村上,兴冲冲地离开东京地方检察厅机关大楼,直奔租住的公寓。时间刚好晚上8点多一点儿,可以从容不迫地收拾好行李,再赶到火车站,买两张去横滨的火车票。
村上的计划是,今晚就在车站附近的宾馆,先对付一夜。明早等由子赶到火车站,两人便重温一趟“温泉馆之旅”。
等这一切都收拾停当后,已经晚上10点多了,气喘吁吁的村上,坐在一家宾馆的床沿儿上,思忖着,这么晚给由子打电话是否合适。
不会的!由子不会休息的!由子肯定焦急地等待消息呢!
听筒里的蜂鸣声儿,还没响完一通呢,就听到了由子那沙哑急切的声音。那电话机,肯定整晚都被由子抱在怀里呢。
“喂喂喂!是村上先生吗!真的是您吗!”
村上爽朗地笑着,安慰由子道:
“干嘛呀,由子!难道,我被人吃了吗!我很好!非常非常好!请您放心!您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吧,由子?”
由子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村上默不作声,任凭由子大哭,就让她哭出来吧,就让由子把这一生的屈辱都哭出来吧!
村上点着一支香烟,一面淡淡地笑着,一面安静地用袖口拭着自己那夺眶而出的眼泪。
村上的手颤抖着,膝盖也跟着颤抖起来,就连那一个一个的淡蓝色烟圈儿,也跟着村上颤抖起来。
是啊,是感激,亦或是后怕。
他可以和所有路人一样,每每走到十字路口,毋庸思考,毋庸感觉,毋庸想,亦毋庸问……就这么看着红绿灯的指引,分毫不差地了此一生。
由子,正是由子这个女人,给村上那理性的,智慧的,既英武伟岸,又攻于心计的躯壳里,注入了人的灵魂。
村上,究竟是该感激呢?还是该后怕呢!
“对不起!村上先生,是我毁灭了您的前程!是我让您蒙受了莫大的耻辱,对不起!村上先生!”
听筒里,传来由子断断续续地哭泣声,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动静儿。
村上,想都不用想,由子肯定是,一面拿着电话哭诉,一面不住地深深地鞠躬,以此向他谢罪。
“诶!我说由子!你这个女人,怎么搞的呀!都什么时候啦!不管不顾地,只管自己哭哭啼啼的!真是的!”
村上突然提高了嗓门儿,假装生气的样子,故意捉弄一下由子。
由子,终于止住了哭声,却仍抽泣不止地说道:
“明白了,村上先生!我听您的就是了,一切安排都听您的!明天一大早,就去东京地方检察厅自首!
原本,我昨晚就计划好了!没想到您和四位检察官先生,今早就到了!这一切,实在发生的太快了呀!”
“自首!向谁自首?为什么自首?由子!”
村上恍然醒悟过来,早上,当他在电话里,向由子追问那个“致命时间”时,为什么由子会突然挂掉电话。
原来,由子已经做好了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的准备了。
侍内由子,和特别搜查课课长的逻辑,竟然如出一辙,牺牲掉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以此拯救村上检察官。
课长的动机,显而易见,可由子的动机呢?
为什么由子,一味地选择褪却、隐忍,甚至牺牲自己呢?
村上心头,怒火中烧,大声喊道:
“听我说,由子,那叠照片,特别搜查课,将永远永远地让它石沉大海!检察厅会部分接受,侍内纪夫的媾和条件!
一切都过去了!侍内纪夫过去了!村上检察官过去了!
我已经谢罪并辞职了,我是一个自由的男人,而您是一个自由的女人!
从现在起,您,由子女士!请为您自己活着!”
“村上先生!我早就告诉过您的,我是一个,是一个……坏女人呀!”
由子的声音很低,却明显感到一种温婉娇媚的气息,仿佛还暗含着某种期待与向往的心思。
“好吧,‘坏女人’!那就明天见吧!”
“不!村上先生!我还想跟您说一会儿话呢!”
“那可不行啊,我很忙呀!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呢?”
“赶火车?去哪儿呀,村上先生!和谁一起啊?”
“我说,‘坏女人’,你可真爱打听呀!那好吧,告诉你吧,免得你睡觉失眠!嗯,怎么说好呢,是和一个叫由子的女人,重温一趟‘温泉馆之旅’啊!”
“哎呀!村上先生!您实在,实在不是一个‘老实人’!”
“好了,不聊了,由子,简单准备一下行李,就赶紧睡吧!明天候车室见!晚安吧,由子女士!”
“嗯。好的!那就只好‘晚安’了,村上先生!”
当村上乔夫和由子,各自沉入甜美的梦乡之际,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课,却通宵达旦地忙碌了一夜。
课长办公室里,一宗神秘的交易,导致双方唇枪舌战,你来我往,相持不下。
谈判的僵局,似乎是在凌晨4点左右,才有所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