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行相交
我来自疯人院,黑暗是我的常态,冷漠是我的天性。
我不想压抑我的本性,这个世界本就是漆黑的。世人常用条条框框约束自己,妄想站在生活顶点。可是却不知道,角落里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窥视着你。
任何肮脏都无法隐匿在精神世界中,它反映着人内心深处最深恶的伤疤。
这里的人大都说我是浓黑的墨,肆意渲染着白。但我认为我应该是多彩的,或者,我本是多彩的。
你好,这里是疯人院。我是这里的心理医生,欢迎来到疯子的视角,我是许申。
“如果你处在一个小房子里,在你面前有一张桌子,一边放着刀,一边放着食物,你会怎么选?”
这是今天我面对病人的第一个问题。
她很害怕,不停的颤抖着身子,并用双手抱住肩膀,嗫嚅着重复着同一个回答:“我,我不知道。”
我和面前这个女人正处在一间小小的,昏暗的房间内。
黑暗,往往能放大人内心深处的黑暗,引发人的恐慌。
我仔细的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表情。
“请问,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啊,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说到这,她走向我死死抓住我袖子,“我的丈夫女儿都在家里等我呢,尤其是我的丈夫……”
她明显情绪激动,抓我的手用了力气,拽的我生疼。
她还问了我很荒谬的问题这是哪,我又是谁——明明是她想见我。
但听到她的回答,我对此毫不意外。
毕竟,疯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疯的。
我弯了弯唇,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好亲切:“楼女士,你先不要激动,我受人之托只是想和你聊聊天罢了。”
她眉头有些松动,手上的力度不自觉放轻。
“聊完就可以走吗?”
“当然。”
我站起身,挣脱她的束缚,反手扶着她的胳膊让她重新回到座位上。
“楼女士,您还记得前天发生了什么吗?”
“前天?”
她明显有些困惑,但随即又弯了弯嘴角,手轻轻挽了挽耳尖的碎发,竟显得有些温柔。
我一时惊讶于她的气质变化,竟又生出一抹兴奋。
是什么让她发生这样的变化呢?
“前天我和我的丈夫女儿一起去逛街,我们还买了亲子装,晚上特意一起做了顿饭。”
她说着,神色又忽地温柔起来。
我能看出她并没有撒谎。
“那你们前天一定很开心吧!”我状似无意地问道。
“是很开心,即便我和我的丈夫产生了一些争执。”
“什么争执?”
“就……“她有些愣住,像在努力回忆争吵的原因,“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们前天都很生气,但是最后……我们和解一起看了电影……”
我静静的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事实上,她说的这些都是假的。由于工作压力大,她至今都是一个独身女性,也并没有交男朋友。
就在前天她自己申请进入疯人院,特意点名要与心理医生谈话。
当时的她虽打扮的漂亮,但完全处在极致的懊恼与难以相信中。
时间静默了许久,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我企图在她身上寻找出破绽,但很遗憾,并没有。
“如果你处在一个小房子里,在你面前有一张桌子,一边放着刀,一边放着食物,你会怎么选?”我突然打破僵局,又重复了第一个问题。
我总有种预感,也许此时的她才是平时那个她的一部分,这种东西看似复杂,却又言简意赅。
“先生你怎么会问我这种问题,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当然是选择食物等待救援啊!”她似乎觉得我很幼稚,又像回忆起了什么笑了起来。
据我所知,楼女士在一家知名公司上班,她主要负责未来公司发展状况的规划。
而这种规划总要有前瞻性,看到利益的同时看到弊。
但是从她的回答来看,她似乎过于乐观。
在这个问题里,我并没有说过选择食物会等到救援,她却自动联想到了这些,很奇怪,却又很合理。
“怎么了吗?”我并没有接她的话,比起这个话题,我更想知道她接下来说什么。
“不好意思,我刚才笑是因为我想到了我的女儿,她也总是问我些奇怪的问题。”她说起她的女儿满脸的骄傲,这让我也开始好奇这个“女儿”到底是谁。
“你的女儿一定很可爱吧!”我故意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
“当然,她很体贴我,总是在我累的时候倒一杯水给我,我跟你说,我女儿她真的很贴心……”
看得出来她很兴奋,她给我讲了很多事情,无外乎女儿的体贴照顾,细心备至。
我也知道了她女儿的外貌;短发到肩,眼睛不算很大但很灵动,一笑有两个梨涡,喜欢鲜艳的衣服并且会主动做家务。
这让我想起昨天的一些事,我偷偷去了她的小区,在等车回去的时刻,那有一个阿姨坐在门口大树旁的乘凉处,与其他人一起攀谈着。
声音很大,我无意间听到一些夸奖自己小女儿懂事的内容。
很巧的是刚才的她讲的所有事都可以与那位阿姨所说的贴合。甚至更加清晰。对了,旁边有一个女孩很像她所描述的样子。八九岁的样子,很可爱。
怎么回事,为什么她说的事情和别人说的都是同一个事?那是她的女儿吗?可是她平时都是洁身自好,也没有请产假或其他原因的假期。
我心里有一个猜测逐渐成形,巧合吗?
我从来不信。
“那你的丈夫呢?”
“我的丈夫?”她表情变得很怪。
“没错,你刚刚不是谈到了你的丈夫吗?”
“哦,对,我的丈夫,我的丈夫?……不不不!你在说什么?我没有丈夫!我怎么会有丈夫!我没有!我没有!呃啊啊啊啊啊啊——”她突然发起狂来,死命的捶自己的头,脸上写满惊惧彷徨。
我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可能她清醒了,也可能她又疯了。
“刚才说到哪了,啊,我家罗先生对待工作超级认真,总是早出晚归,我知道他很爱我,但我家罗先生……”她又恢复了刚才的从容镇定,她在说话时每次提起所谓罗先生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挂着小女人般的甜蜜。
她在讲什么?难道她认为她一直在与我讲那所谓的她的丈夫罗先生吗?
这也太诡异了,她到底在想什么?
“您,呃,有个很美满的家庭呢,令人艳羡……”我摒弃杂念引导她开始下一段对话,希望从下一段对话中知道更多的信息。
“艳羡,艳羡什么?……这都是假的。我没有!我才没有!都是假的,都是假的!这是梦,这竟然是梦,怎么只是梦……”她在那喃喃自语,又恢复了第一次提问时候的状态,惶惶不安。
假的?梦?
这才是她真正清醒的时刻吧,我暗自想。
“我又在胡言乱语了?抱歉先生。”她又转换了气质,其换脸速度令人咂舌。但我对此已经毫不惊讶了,看向她回以一笑。
“没关系,但也请恕我冒昧,我可以问问你女儿的名字吗?”
“叫念念。”
“那她姓什么呢?”
“姓,姓……”她突然哽住,猛地看向我,“当然姓李。”
“姓李,可是您的先生姓罗啊。”
“对啊,我先生姓罗,我女儿应该也姓罗啊,”她有些怔忪,“可我怎么记得我女儿姓李,不对啊,不对!我女儿要姓罗啊,对对,要姓罗,要罗……”
此时的她给我的感觉有点像浮萍,飘摇不定,好像风一吹就要碎掉的脆弱感。
我站起倒了一杯茶,递到了她手边:“您先冷静下”。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所有答案。
在离开小屋前,我留下了一个小字条。
“证明:‘虚妄与现实总会相交’。”
后来,我再也没机会去找过她。
听说她已经跟进了治疗,诊断报告上写着:双重人格。
我对此非常迷惑,也曾尝试着与治疗人员理论。
但由于监管严格,旁人根本无法与她接触。
我知道她是因为太过缺爱导致被幻想迷惑,分不清现实与虚构。
这根本就不是双重人格。
双重人格与它最大的区别在于会对日常事件记忆片段发生缺失现象,每种人格都是完整的,独立的且拥有自己的记忆。
如果她真的是双重人格,那她的主人格为什么会精神失常,惶惶不安?而另一人格患有幻想症?
症中症?
这也太矛盾了。
她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行为的记忆,只不过当她成为“家庭美满的罗太太”时,会下意识忽略这是假的,也会下意识去润色去补充“不合理的事实”。
这种虚构最终变成了执念,不合理被强制更改,迷惑了别人,更迷惑了自己。
我也去找了一下她口中的“丈夫”,其实是她们公司的老板,为人英俊潇洒,风流成性。
是她的初恋。
可能她骨子里曾真心希望他们可以白头偕老一辈子,有个像“念念”一样听话懂事的女儿。
梦总是美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她的内心很温柔,色彩斑斓,万花争芳。
可也同样脆弱,现实的残忍像刀一样一遍又一遍割开她的伤口。
我想,她当初来疯人院不一定是为了治疗,而是因为承受不住那样的美好却是假的虚妄。
但没人信我。
因为我也是这疯人院里的病患。
我骗了你们。
我不是什么所谓的医生。
我是个疯子。
我接触她的原因就仅仅是因为我好奇。
我很好奇为什么一个女人会主动来疯人院,所以我假扮了心理医生。
我知道她的诱因。
我疯狂的去和他们交流,但又无一而返。
谁又能在乎疯子的想法。
同样,我恨我被打上疯子的标签。
标签不能随意约束我,那听起来像封建老一辈的续航。
再后来我听说她自杀了,带着笑离开的。他们都为她唏嘘,说她可怜。活着的时候没有一天安定,就连死,都死在了幻觉里。
我倒是觉得她没死,相反,她一定会更加幸福。
内心那么美好的人,幸福是一定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