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爱”与“爱”
我想要马良的笔,这样我也能书写奇迹。
从监控被调出是我用迷药让“心理医生”昏迷时,我就被过度监管,像任人玩弄的蚂蚁,谁都能随意碾死我。
护士对我避如蛇蝎,生怕我一个激动伤害他们。
我对此嗤之以鼻,反而正面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我是疯子吗?
一个疯子问自己是不是疯子。
荒唐吗?我觉得是挺荒唐的。
当然,我希望我是疯的。
人们常用一成不变的思维定式去判断因果。
好与坏。善与恶。美与丑。
在这一方小小的四角露台,所见之处,皆无遁形。
暗角,阴凉,未知视野。
你所看见的真是你所以为的吗?
你所以为的又是那被掩藏的真相吗?
你好,我依旧处于这所疯人院,今天我扮演的角色是这的患者。欢迎来到疯子的世界,我是许申。
“你说,梦想的尽头是什么啊?”一个稚嫩的音色在我耳边响起。
这是一个患有精神偏执症的小孩子,十一岁的年纪。
他皮肤很白,长得很干净,总是很喜欢笑,一笑便会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微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昭示着一个少年人的阳光美好。
很难想象在他这个年纪会有这种障碍。
“呐呐,你说嘛,是什么啊?”他慢慢地走向我。
这是一个花园,是我最近少有的,罕见的单人的休息地点。
“宇宙的尽头是什么?”我没有回答他,随口敷衍了一句。
梦想?这种东西,太飘渺了。
“唔……”
他显然被我这个问题难住了,拧着眉,拼命的思考。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直到我最后的休息时间即将结束,我起身,象征性地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
“小孩儿,别想了,答案就是不知道。”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很是震惊,像是葛朗台不相信世界上有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一样,难以撼动。
从那时起,这个小孩子总是若有若无地靠近我,刚开始几天自顾自的讲话,使我不得不知道了他的名字,姚白,小名小桃。
他跟我说之所以叫小桃是因为他的父母是因为一个桃子结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总是很悲伤,眼里有着他这个年纪不一样的早熟,这也是我一直在这里听他讲话的原因。
他似乎,有很多秘密。
他说他是家里的独生子,是家里的希望。
但他总是很笨,总是辜负父母老师的期待。
再后来,他喜欢上了画画。
单一的油彩在一个普通的画笔下竟能描绘出一片五彩缤纷。
这在他空白的内心填上颜色。
他为此深深着了迷。
他也为此第一次抵抗父母的意愿,第一次撕碎写满字的作业纸,第一次在所有人看起来都觉得他疯了的情况下坚守本心。
可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能坚定不移,这条道路没人理解,没人感同身受。
他仍是个孩子。
于是,他疯了。
即便我不怎么理解。
你说他偏执成性也好,你说他痴迷成狂也罢。
抛开一切成见和外界因素,他是如此的耀眼。
我开始像对待一个弟弟那样开始与他聊天。
“你在画画的时候有什么感受?”我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他托着腮,蹲坐在我旁边,与我一起看着地上蚂蚁走过的样子:“说不明白,就感觉身心都放松了,我不再是我,而是与画融为一体。”
他在说这些的时候,明显是开心的,甚至开始哼起了歌。
“你知道吗?可能我说不明白,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一个装备的重甲的人卸下它时的那种酣畅,就像一个工作结束的人躺在床上的那种惬意,但又完全不是那种感觉……就是,呃……好吧,我根本说不明白。”
他很苦恼,我能看出来他拼命想告诉我那种感觉。
我看着他的头慢慢低下来。
好吧,我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又在钻牛角尖了。
“小桃子,并不是每一个回答都要有一个或另一种答案。”
“不,你是错的,任何东西都有答案,他们就像数学题一样繁复,仅仅有着唯一或多样的答案。”他一下站起来,攥紧拳头冲我喊道。
他总在这方面表现得执拗,我知道,这是他的病。
一个人从小接触的地域,环境,生活都会对一个人产生巨大的影响。
他像是被供养在水族馆里的鱼,看似生长在辽阔的水域中,殊不知早已成了观赏的花瓶。
后来我们又一起聊了很久。
分别时他告诉了我他的地址,希望我可以去找他玩。
于是一天的下午,我去了他的房间。
听他说过,他的父母为了让他快点好起来,特地给疯人院捐了一大笔钱,所以整个疯人院对他是百般上心,房间食物以及一系列用品几乎都是最好的。
对了,顺便说一句,他来找我确实是偷跑进来的,至于什么方法他没告诉我,只是对我神秘一笑。
他的房间很大,但物品很单一。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几个小凳子,还有一个小小的卫生间。
可能他也觉得单调,在各种地方都画了画,很奇怪的情况,原谅我实在没有艺术天赋,无法形容画中的内容。
我细细的环看四周,他人竟然不在。
“嘿嘿,我来啦。”他突然从我的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有些震惊——我明明并没有看见他。
他可能也看出我的惊讶,笑得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哥,我带你去看我的秘密。”
说完,他便带我去了床边。
“哥,你看到了什么?”
我顺着他的目光扫去,第一感觉就是床实在是普通简陋,不算太大,被子叠的倒是整齐。
床头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这幅画与其他都不同,虽然也是一幅油画,但是与其他画的风格明显不同。
画中是一个小男孩握着手中的笔画画,他笔下的画是个女孩,女孩的旁边是一群比她小好几倍的孩子在互相嬉戏。
女孩手里正在捏着什么。
“这是女娲造人?”我看着面前只到我胸前的男孩,开了口。
“是的,哥。”他看向我又笑了笑。
“那这个是谁?”我又开口并指了指画“女娲补天”的小男孩。
“他啊,哥,你猜一下,很好猜的。”他狡黠地看着我,眸子闪过一丝光。
又开始了,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他的父母和院里弄错了他的报告。
如此阳光活泼的孩子又怎能是个病患。
我又离画更进一步,这个小男孩作画的地方古色古香,穿着古代的衣物,手里拿着一根笔……
“神笔马良?”我转头看向他。
“你猜对了呦,哥,猜对有奖励哦。”说完,他爬上床摘下了那幅画,“锵锵锵,你看。”
说完,他敲了敲墙上的瓷砖。
竟然可以翻转?
我有些激动——画的后面有个暗道。
“哥,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秘密。”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爬上床,并带我进入了暗道。
他带着我先走了一段楼梯,我知道他带着我来到了地下,两边没有火把,这环境让人压抑。
我们在这里不断转弯,不是怕我知道路线,而是这里结构非常复杂。
我细细想着我们行走的大致路线,他的房间是整个疯人院里采光最好的房间。随着刚才的行走,我敢肯定,我们一定来到了这里最不起眼的地下房间。
“就是这里啦!”我们停在了一处门前,是一个小门,我有些看不清前方的情况,只能拿着手机阴暗的光源环视里面,里面有一些颜料。
“哥,你别着急,等我进去打开里面的灯。
灯?
我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上面应该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
因为这个疯人院很穷,所以我们的电路基本上都是有限的,每个屋子仅有一个插座。
只有那个废弃小仓库是个例外,想来灯是移到了地下。
“啪——”
灯亮了。
我也轻轻的进入了这个地下小屋。
小屋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简陋,毫不夸张地说,甚至比他的房间还要豪华。
我也知道了他的房间上的画是从何而来。
“哥,怎么样?”他像献宝一样展示着他的秘密。
“……很棒……”
说实话,我有些口干舌燥,不是紧张,而是一种预感,一种暴风雨将要来临的预感。
“小桃子,你每天都是从这到花园找我的吧。”我开始引出话题。
“没错!”
“那你不会迷路吗?”
“不会的,这附近的路我都走过,还算熟悉啦。”说完,还骄傲的挺了挺胸。
我被他这举动逗笑,视线一转看到了洁白的画板:“你平时都在这里画画吗?”
“是啊,我很喜欢这里,而且……”他停顿了一下,又凑到我的耳旁,“而且,我有马良的笔。”
什么?
“马良的笔?”我重复了一下他说的话,思考着这句话的一切可能性。
隐藏病症?是个玩笑?还是另有隐情?
我看着他轻轻从画架上拿下一支笔,又将他双手捧到我的面前,我被他这举动逗笑:“你为什么觉得这是马良的笔?”
“看到那幅画了吗?”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呃……由于马良画了女娲补天所以让这个故事成了真?”
“不是,不是,有一段野史*记载,马良从小就喜欢女娲造人的这个故事,所以他总是画女娲造人的故事,在死后将神笔隐藏在了女娲最初造人的地点,刚巧也就是这所疯人院所在的地点,而那幅画就是后人记录的事件信息……”他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这个故事。
你信了吗?
真可惜,
这是假的。
都说换上精神偏执症的人会产生妄想,这是他的妄想吗?
如果是他的妄想,这一切都是他编造的,暗道暂且不提,油画呢?那幅画明显与其他画风格不同,即便用了一模一样的油彩。
“但是我要真正使用这个笔还要多加练习。”他明显沮丧起来。
我有些松了一口气,这看来不像是他的幻想。
但很奇怪,要论小桃子为什么来到这里,就是因为对画画有着强烈执念和妄想,才患上偏执症的。
可他看起来太正常了。
“你很想要马良的笔吗?”我看着他的脸,想找寻一丝蛛丝马迹。
但他突然低下头,沉默半响,良久:“我想使用马良的笔,为我自己画一个奇迹。”
我没有在说什么话,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我很无奈,我并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此时言语并不能带来什么实质安慰。
我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你怎么得到这支笔的啊?”
“是院长爷爷帮我的。”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雀跃,看得出来他和院长相处得很好。
“那这个密道和屋子呢?”
“也是院长爷爷,他还和我——”他突然捂住嘴巴,眼神不自觉地向外看。
又是院长,院长到底要做什么?
“那这个故事是院长告诉你的吗?”我试探性地开口。
“是的,也多亏了这个故事,我找到了马良的笔,我真的很感谢院长。”
他和院长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我总觉得我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小桃子,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没必要这样瞒着我。”
原谅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让小桃子说出真相,但我总觉得这其中有许多蹊跷。
“真的吗?院长爷爷早和你说了吗?”他突然握住我的手,眼里的喜悦遮掩不住。
“当然,我怎么会骗你。”我一只手回握住他的手,一只手又摸了摸他的头。
他听我这样说,显然放松了许多,又撇了撇嘴小声抱怨道:“院长爷爷也真是的,都告诉你了,还让我保守秘密,我也想回家呀。”
“现在你还不能回家吗?”我尽量让我的话听起来模棱两可,从而获得更加有用的信息。
“是啊,哥,虽然我和院长约定好了只要我能完全使用马良的笔,就会说服我的父母让我学习画画,但他也明明答应我了,只要我想回家就一定让我回去……”他可能是压抑的太久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小桃子,你跟哥说实话,你第一次见院长是在什么时候啊?”我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缓解他的情绪,又问出了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其实是在我回家的路上。”他磕磕巴巴的回答。
“路上?”
“那天我和爸爸妈妈吵架,我偷跑了出去,后来遇到了院长爷爷,院长爷爷人很好,听我发牢骚还帮我想办法,让我可以继续画画。”
“然后你就听了他的建议装疯来到了疯人院?”
“是的……可是现在我有点想家了,我也想回家……”
我看着在我怀里绷不住眼泪的小孩,无声地叹了口气。
其实后面的事情很好猜,无非是院长拿画画来诱惑他,他房间的画,地下室的屋子都是院长布置的。
目的就是为了引他来到疯人院里,好让小桃子的父母为疯人院捐一大笔钱。
毕竟小桃子的父母是这里最大的富商。
也间接说明了为什么小桃子“发疯”以后,没有被送到这里最好的疯人院。
小桃子的话让我清楚了许多事情。
例如,
小桃子根本就没疯。
小桃子年纪小,心里防线弱,在父母眼中的反对下,他想画画的渴望早就超过了一切。
任何的帮助都会成为他心中的稻草,哪怕这帮助只是个陷阱,在他看来也如饮鸠止渴。
而院长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一个孩子的天真。
世界上根本没有马良的笔,有的只是人心。
后来,我偷偷联系了小桃子的父母,告诉他小桃子早已“病好”的“事实”。
当然,并不是所有事实,半真半假。
例如,我再次以疯人院心理医生的身份,隐藏了院长与小桃子的“偶遇”。
委婉表述了因为院长的利欲熏心而故意隐瞒的小桃子早已病好的事情。
并告诉小桃子真正引发“病症”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对他造成了太大压力,希望他们能理解孩子,多多关注孩子的内心。
我也与小桃子交流谈心,希望他能和父母好好相处,并与他约法三章,我说服他的父母可以让他继续学习画画,但他要保密与院长接触的一切事实。
我也并不是要包庇院长,而是小桃的父母背景太过强大,几乎没人敢在他们背后耍花招,手段自然雷厉风行,偏偏院长贪财,整件事情要是告知他们,不仅院长,整个疯人院也要倒闭,那时的小桃子也许会被当成真正的精神病,被更加严格的管教。
那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就算表现的在成熟他也依旧是个孩子,这是永远也不能更改的事实。
不久后,小桃子被送出了疯人院,而院长也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一切都归于平静。
又过了一星期,小桃子给我写了信,信中内容很杂,我知道他的情况再慢慢变好,他的父母开始反思自己的过错,他也在慢慢成长。
他说曾经他的老师父母告诉他世间一切都有答案,所以啊,“不知道”这个答案从未在他的身边出现过。
即便现在也不能理解,但他知道世界如此之大,总有许多是为被挖掘的新奇事物,就像宇宙之外是什么情形,未来的他又会是什么样子。
这都是他说不出答案的问题,如果“不知道”也算这其中的的一种,那他也能勉强懂得不知道的含义。
于是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里小孩拿着100分的试卷,但众人却理所应当。因为他是独生子,他理应背负所有的重任。
“你要好好学习,你是我们的骄傲。”
“题目总是告诉了你答案,你怎么回答不出来,你就是没有好好学。”
“没有前途的东西为什么学,你就应该做好自己的事。”
什么时候他们能关注到孩子的变化?
他总是用尽所有力气,知识,勇气去理解他们口中“简单”。
最后他垮了,他坚持不下去了。
他将自己封闭在那块小世界里。
但幸运女神是庇佑他的,他发现了喜欢的事物,色彩开始恢复在他的眼前。
他是幸运的,
他活过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