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待没看鱼,只盯着面前这具线条优美,极其阳刚的身体看。过了半天,他才慢吞吞地道:“有点遗憾,你的体型没有长风的好。得练。”
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片刻后,一条鱼朝莫待飞过去,直奔他的脸:“我现在就练。”
莫待弹身而起,鱼落在树叶堆上,甩了几下尾巴就不动弹了。“君子动口不动手。”他拈掉衣服上的树叶,慢声道,“恼羞成怒,有失体面。”
谢轻云捡起鱼,继续扔:“早饭没你的份!”
莫待掬河水洗了脸,又系好抹额,才说:“嗯,我也没打算抢。”说完变戏法地拿出一个野山果,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吃。“我有长风准备的果子,吃了长肌肉。”
“那是我刚去山上摘的。”谢轻云叉腰道,“三句话不离长风,干嘛不带上他?”
“他要赚钱养我,不然我得饿死。”
“我也想养你,给个机会行不行?”
“不行。”
“为何?”
“你赚钱的能力比不上长风,养不起我这富贵闲散人。还有就是……”莫待冲谢轻云勾了勾手指,待他凑近后用一种极不正经的语气低声道,“本公子阅人无数,只喜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美男子。你嘛,还差点意思,有些……瘦了。”
谢轻云莫名其妙就红了脸,竟也跟着小声道:“我……我可以多吃多练。”
“人的骨骼是不一样的,你练也未必能练成长风那样子。”
“可是,我想试试……我想……我想……我就是想试试!”
“为何?就因为我给你大哥治病?你想讨好我?至于么?”
“不是!”谢轻云急急地道,“不是的!我只是想让你高兴!”
“你……”一块果肉差点卡在莫待的嗓子眼,“你当真要练?”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谢轻云的双眼闪烁着真诚热烈的光芒,“明天我就开始!”
“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此事是我草率了,咱们回头再议,再议。”莫待咳嗽一声话锋一转,指着渺无人烟的野地道,“这一带地形复杂,人迹罕至,咱们今天得快些离开,争取天黑前到达……”他忽地收了话口,抓住谢轻云的胳膊飞速跳到山坡上的大石头后,借着草木将两人藏得严严实实。
谢轻云用眼神问:怎么了?
莫待用手势答:三个高手。
野草簌簌作响,像是有风经过。细听,那不是风的声音,是有东西急速穿过草丛时发出的摩擦声。那声音越来越响,转瞬间就到了河边。随着一男一女的先后出现,野地又恢复了风平浪静。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春二娘,她还是那身俏丽的打扮,面色却没了在无涯岭时的容光与妖娆。头发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疲惫又焦躁。她左右瞧瞧,还不时看向身后,似乎想要摆脱洪荒野兽的追赶:“暂且歇歇脚吧,我实在没力气跑了。”
阴魂仔细拈去她发髻上的草叶,又拍去她裙摆上的灰尘:“你想怎样都可以。”他抱起春二娘,踩着河流中湿滑的石头,稳稳当当地向对岸走去,生怕颠簸了怀里的人。
春二娘双手勾着他脖子,直盯着他的脸看:“你瘦了不少。”
阴魂嘿嘿笑道:“瘦归瘦,这可都是腱子肉,亏不着你的。”
春二娘揪着他的耳朵,娇嗔道:“讨厌鬼!嘴里就没句正经话!”她眯眼望向远处,原本暗沉的双眼里多了一丝亮光。“再有几日,就到边城了。雪千色自视清高,曾扬言终身不踏足魔界的土地。只要我们进了魔界,就安全了。”
“嗯。到了魔界,有老友帮衬,总归比在这人间界好过得多。”
“可我还是有些担心。雪千色诡计多端,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用怕。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她雪千色再怎么厉害,也难抵挡一群人的攻击。你就别担心了,我那兄弟虽是魔族,却精通各路仙法,他自有办法对付雪千色。”
春二娘松了口气:“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我可不希望你伤在那贱人手里。”
“你就这么看不起你男人?我还要和你过一辈子呢,怎么能让一个臭丫头给伤了?”等脚踏实地了,阴魂亲了亲春二娘的额头,将她放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你歇着,我抓鱼给你吃。”
“上次你做的香草烤鱼味道不错,我还想吃。”
“没问题。一会儿我多抓几条,让你吃过瘾。”
“哟,你俩挺悠闲的,还有心情吃烤鱼。小日子过得挺不错嘛!”伴随着清脆的话语声,一个身穿锦绣衣裙,漂亮的无以复加的女子出现在阴魂夫妇面前。只见她眉如细柳,眼似圆杏,黑白分明的眼珠藏在又长又翘又密的睫毛下,灵活地转来转去,调皮又可爱。鼻梁高挺,鼻头不大不小,很配她的脸型。双唇线条十分优美,透着自然健康的光泽,如花朵般娇艳欲滴。唇边有两个米粒似的小酒窝,里面装着醉人的甜蜜,叫人看一眼就挪不开眼。“想从我雪千色手底下溜走,是不是想多了?”
阴魂上前一步,用身体为春二娘筑起了一层堡垒:“想法还是要有,说不定就实现了呢!老虎不都还有打盹的时候么?”
“老虎要打盹,因为它是凡胎肉体的畜生,没有修成仙身。”雪千色翻来覆去看自己的双手,看那白里透红、吹弹可破的皮肤上是否有奔波留下的痕迹。“真讨厌!一路风吹日晒,本宫的手都变粗糙了。”
春二娘恨声道:“三公主,做人要讲道理!你我从未有过节,为何……”
雪千色挨个检查着指甲的光泽,头也不抬:“跟本宫说话,要用‘您’。”
“仙魔两界各奉各的王,各守各的规矩。你是你,我是我,叫你三公主是客气,不是说我要以你为尊。”春二娘在石头上坐下,散开头发重新整理。“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死咬着我们不放?在这之前,我们连面都没见过。”
“没错,你我是没见过面,你们也没得罪过本宫,可这并不妨碍本宫找你们麻烦呀!”
春二娘沉了脸道:“那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你做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
“都说了没有为什么了。就是本宫闲得无聊,想找点乐子哄自己开心。”雪千色的眼睛终于离了指甲,抬眼看向阴魂夫妇。“不行么?”
“仙界什么乐子没有,还要你巴巴地跑来人间界折腾不相干的人!你到底是何居心?”
“还想不通本宫为何会找上你们?真是够笨的!本宫今天心情好,就告诉你原因。”雪千色扫了一眼春二娘半遮半掩的胸脯,眼眉间都是厌恶,“本宫若找一个名门正派的弟子下手,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纷争,我大哥肯定会不高兴。可你俩是魔界的人,一个狂浪,一个淫荡,臭名昭著,仇家满天下。你们死了,非但没人追究是谁干的,估计人人都会夸下手的人侠肝义胆,是在为民除害。你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俩的命贱,不值钱呢!你们就乖乖认命吧,省得本宫多费手脚。”
“呵!好一个侠肝义胆为民除害!当真欺人太甚!”春二娘别好发簪,拔剑与阴魂并肩而立,“仗着身份贵重,就肆意妄为,雪庆霄就是这样教育子女的?”
雪千色脸色一变,扬手甩了春二娘两个耳光:“卑贱之人,也配直呼我父王的名讳!”
阴魂神色大变,就要以命相搏。春二娘一把拉住他,咬牙道:“人取名字不就是为了方便别人叫?他雪庆霄建立了什么功在当代,利在千秋,造福苍生的丰功伟业,连名字都不许人叫了!”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女人!”阴魂凝气于掌,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
雪千色盯着夫妻二人看了半晌,展颜笑了,还是那种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本宫素来大度,不计较你们不对本宫用尊称,也允许你们继续逃。本宫说过,魔界那肮脏污秽的土地会脏了本宫的鞋,本宫永远都不会踏足。只要你们进入魔界,就保住了性命。加油哦!这是你们活命的绝佳机会,千万要把握住了。”
阴魂拉着春二娘,沉声道:“我们不想逃了,就在这里决生死吧!”
“决生死?谁和谁?你们跟本宫?凭你俩也配做本宫的对手?”雪千色捂着嘴笑得极为淑女。“瞧你们这忿忿不平的神色,是想说士可杀不可辱?可本宫偏偏就是想辱不想杀,你又能耐本宫何啊?要不,你们给本宫磕三个响头,承认自己是乌龟王八蛋,本宫就饶了你们的贱命。”
春二娘愤然道:“死了你这条心吧!我春二娘宁死也不会向你下跪!”
“就是知道你骨头硬,有志气,本宫才不辞辛劳,不远千里追着你玩。换作是块软骨头,本宫还没开始玩呢她就下跪求饶了,那多没意思。是吧?”雪千色盯着自己的猎物,谈笑风生:“你呢?要陪着她死么?”
“这还用问?她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我俩生死同命。”阴魂笑道,“人生百年,不过一死而已。你莫要以为我们会怕。”
雪千色满意地笑道:“人长得不怎么样,倒是个情长的。行吧,就看在你愿意陪她赴死的份上,本宫让你们三招。”
一只绿色的小飞虫在谢轻云眼前飞了好半天,最后落脚在他的鼻尖,爬进了鼻腔,痒得他想打喷嚏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他知道外面的人一时半会不会离开,只能祈祷鼻子里的不速之客知情识趣,早点爬出来。像是故意跟他作对,那小飞虫迟迟不肯离开,大概将他的鼻子认作了安乐窝。他看看周围纹丝不动的草,又看看闭着眼静得像石头的莫待,只得咬牙忍了又忍。忍到最后的结果却是一个喷嚏打得山响,惊得对峙中的三人不约而同朝石头看去。
“谁?”雪千色喝道,“滚出来!”
莫待倏地睁开眼,抬手扯掉抹额扔给谢轻云的同时已走出了藏身处。他神情困倦地伸着懒腰,揉完眼睛揉鼻子:“太阳晒得人犯困,想安安稳稳睡个觉都不行。”
“你是碧霄宫的人?”雪千色不认识莫待,但认识他额间的飞花令。“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碧霄宫的书童。”莫待左右转动脖子,大概是睡得不舒服。“要打架就不能另外选个时间?非得来打扰我睡觉。”
阴魂夫妇的脸色由忧转喜又由喜转忧,而雪千色的笑容也有所不同:“你刚才听见我们的谈话了?”她已凝力于掌,准备依答案决定莫待是生还是死。
“你们又不是在说悄悄话,我当然听见了。”莫待后退一步,抱着膀子醒神,“迷迷糊糊中听见你们说要决生死,把我吓醒了。需要我腾地方么?”
雪千色冷冷地道:“不必了。死人占不了多大的地方。”
“还真要决生死啊?有事好说好商量,干嘛非得动手?”
“少管闲事!哪儿凉快哪儿待着!”雪千色没好气地道,“别引火上身!”
“我这点道行自保都不够,哪敢管别人的闲事。不过是看天气这么好,打打杀杀的煞风景,多句嘴罢了。”莫待茫然地看着阴魂夫妇,问道,“你俩这是什么眼神?我欠你们钱了?”
阴魂道:“你不跟她联手?”
“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她联手?”莫待捶着肩,眼眉间皆是好梦被扰的不耐烦。“我不清楚你们之间的恩怨,你们要打要杀请便,别捎上我。”
“我在无涯岭暗算过顾长风,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长风跟我说起过。既然他平安,那事就翻篇了。”
阴魂夫妇暗道奇怪:有仇不报,倒不像江湖人的做派了。
雪千色已打量完莫待,闻言道:“我是雪千色。你就是我大哥新收的那个弟子?”
“原来是大名鼎鼎的三公主。在下眼拙,失敬,失敬。”莫待嘴上说着失敬,却丝毫没有端正站姿,还是懒懒散散的模样,“三公主怎么来了这荒山野岭?”
“不知者无罪,你不必拘礼。”雪千色并不回答莫待的问题,笑得像一只心想事成的小妖精,弯弯的眉眼间都是得意。“既然你是碧霄宫的弟子,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尽情使唤你?”
“我未曾拜凌玥上神为师,不过是在碧霄宫谋了份差事,当了个晒书的书童,混口饭吃而已。三公主不必当我是自己人。”莫待扭头朝河那边走去,“我还要赶路,先行。”
“站住!”雪千色厉声道,“未曾拜师?那我大哥为何要亲授你飞花令?”
“这我就不是很清楚了。”莫待点着额头道,“三公主如果有疑问,最好直接去问凌玥上神,问我也是白问。顺便也帮我问问,如何才能去掉这飞花令。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脑门上顶着一朵花,有碍观瞻。”
雪千色顿时怒不可遏:“闭嘴!飞花令是我大哥最得意的术法,也是三界公认的最厉害的护身术,多少人梦寐以求,你居然敢说有碍观瞻!今天我就替我大哥教训你这个不知好歹,目无尊长的臭小子!”
“三公主要以大欺小?咱就不能坐下来喝口茶,好好说话么?”莫待看看连绵起伏的群山,又看看惊魂未定的阴魂夫妇,背在背后的手指向边城方向,微微摆了摆。阴魂看见了他的动作,春二娘也看见了,心下大震。
“想跟我喝茶?你还不够资格!”雪千色出手了,身法极为轻盈,动作奇快无比,一看就是想扇莫待耳光。
眼见那巴掌就要落在莫待脸上,他才不慌不忙抽出笛子去挡:“动不动就打人耳光,三公主的手不疼?”
“那你就试试,到底是你的脸疼还是我的手疼!”
“女孩子脾气这么躁,当心以后嫁不出去哦。别说我没提醒你。”
雪千色自小享受着众仙捧月的尊贵待遇,在甜言蜜语的蜜罐里长大,哪里受得了这种奚落,直气得面色铁青:“今天不打到你脸疼,本公主就不叫雪千色!”眼见巴掌落了空,她不禁有些意外。有点本事,居然躲开了!到底是我大哥看中的人,不可能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窝囊废。就是这张嘴,太欠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