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中的光线并不明亮,看来阳光也无法穿透战争的阴云。自从诺克萨斯的战船迫近西南部海岸的那一刻,天气也变得反常起来,此时是六月,数百年来,艾欧尼亚的天空从没有在这个时节如此阴霾。
卡尔玛整理着自己的装束,她唯一的仆从就站在身边,但卡尔玛还是拒绝了她上前帮手,不管是在帐里还是帐外,一个优秀的将军必须要做好表率,哪怕是像穿衣服这样的小事。
“艾翁大人的使者来过了吗?”卡尔玛绑好腰带,正了正衣领,问道。
“一早就来了,大概十五分钟前。”侍女回答道,“他说艾翁大人请您在用过早餐后过去一趟。”
现在可不是安心吃早饭的时候,卡尔玛拍了拍袖子,“有没有斥候的消息?”
“他们说在诺哈卡防线以西十五里的地方,看到德莱厄斯的军旗了。”
诺哈卡防线,卡尔玛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么说诺克萨斯之手已经跨过了均衡寺院,不知道在这个时候,那群深居简出的忍者们还能像以前那样安宁吗。
“我去见艾翁大人。”
卡尔玛竖好自己的发髻,掀开帐篷走了出去。
艾欧尼亚同盟的指挥营地驻扎在斯凯里尔河东岸,他们已经在这里抵御了诺克萨斯差不多一个半月。从西南海岸哨所被诺克萨斯夷为平地的那天起,艾欧尼亚同盟就选择这里作为他们最后的阵地,同盟的首领们一致认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侵略者踏进普雷西典的土地。
那是艾欧尼亚人的圣所,也是他们数千年来精神的象征。
卡尔玛在数不清的帐篷间穿梭,相比于舒适的树屋,艾欧尼亚人并不喜欢帐篷这种人造的空间,但斯凯里尔河东岸并没有城镇或村落,他们也不可能带着树屋奔赴战场,即便是自然的化身艾翁大人,也无法为这么多战士提供舒适的居所。
一队装备齐整的士兵从卡尔玛身前经过,领头的似乎是一个不足二十岁的人类少年,他面庞光洁,有些稚气未脱。卡尔玛能够看出,他的身体甚至无法填满身上沉重的盔甲。比起凶悍的诺克萨斯士兵,他就如一个婴儿般脆弱。
这样的孩子应该在寺庙中学习,参悟自然的奥妙,而不是手握长矛,卡尔玛看着他,不知道哪天就会在战场上丢掉性命。
但诺克萨斯人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卡尔玛叹了口气,目前能够集结在前线的,大多是已经被占领的三个行省的各种武装力量,这里面有原本行省领主们的侍卫、寺院里的武者、行省下属的警备部队,以及当地相应号召的各类冒险团。他们原本都有着各自的使命,但现在不得不联合起来对抗外来的侵略。卡尔玛很佩服艾欧尼亚同盟的手段,能够在短时间里就将这些人都联合起来。
但这还远远不够,早在一周前就有消息从海岸边传来,诺克萨斯此次一共出动了总共五十艘战船。卡尔玛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将面对差不多五个诺克萨斯整编军团的入侵,接近四万人。更糟糕的是,根据斥候们的描述,其中一半的船只已经返航,那么有可能在两个月后,还有新的诺克萨斯士兵会被陆续投放到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同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但到目前为止,也只能集结出一支差不多一万五千人的队伍。即便这已经是这片初生之土上,有史以来规模最为庞大的军队了,比起诺克萨斯或者其他什么城邦,崇尚自然的艾欧尼亚人从来没有维持常备军的观念。
这是一场实力完全不对等的战争,眼下的境况可谓捉襟见肘,以至于像卡尔玛刚刚看到的那个人类孩子,也不得不算进同盟的编队里。
好在侵略者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这片古老的大陆,很多英勇的艾欧尼亚人民正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想到此处,卡尔玛不禁苦笑,虽然她很感激这些勇敢的人们,但是,面对久经沙场的诺克萨斯士兵,将这些临时聚集而未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放到战场上,无异于谋杀。
他们必须想出更好的办法。
艾翁的营帐就在前方,那是一座独特的帐篷,四周生机盎然,碧绿的藤蔓爬满了它的四周和顶部,自然之力似乎刻意眷顾了它们的子女。
“是的,转生者”艾翁的声音有大地的味道,如同岩石般凝重,又如流水般优雅。“你来了,我想你一定已经用过早饭了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卡尔玛答道,她又想起了刚才遇见的那个孩子。
“对于我这种老家伙,时间已经无所谓了。”艾翁挥了挥自己如同藤蔓般的手臂,两把藤椅就从地面上冒了出来,“不过我们还是应该敬畏生命的规律,比如按时进食。”
“还是先说正事吧。”卡尔玛坐上了其中一把藤椅,“我听说德莱厄斯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艾翁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另一张椅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营帐的门帘就在这时被人掀开了,卡尔玛回头望去,只看见一个并不怎么高大的身影,因为逆光的原因,她也暂时只能看到这些。
等到光线回归自然的时候,这位女将军才看清来人的模样。那是一位赤裸着上身的男人,十分健壮,从两肋到胸前各有一道形状奇特的纹身。男人径直走入帐篷,朝着藤椅的方向过来。
卡尔玛有些惊讶,因为她看到来人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红布,正好遮住了双眼,一般只有失去视力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打扮。
但是这个盲人似乎对于帐篷内的摆设一目了然,他的步伐十分自信,也未对艾翁行礼,几步之后,便稳稳的坐在了卡尔玛身边的藤椅上。
翠神似乎并不在意他略显无礼的举动:“这么说,你是愿意帮助我们脚下的土地了吗?”
“职责所在。”来人答道,听声音应该已至中年,但他的身躯看起来依旧充满活力。
“那么卡尔玛。”艾翁的目光重新回到天启者身上,“我想我们接下来应该可以开始了。”
“他是谁?”卡尔玛并没有直接询问来人,而是看着艾翁,直觉告诉她,这位同盟军指挥官的召见,应该和身边的盲人有关。
“李青。”艾翁回答了卡尔玛的问题,“一位从修道院来的帮手。”
修道院?卡尔玛眯起了眼睛。艾欧尼亚有很多修道院,这些庙宇既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心灵的皈依,也是传承着很多千年秘术的场所。
卡尔玛转头再次打量起这个被称作李青的男人,一位来自修道院的武僧吗?
“正如你所说,我也得到了相同的报告。”艾翁继续说道,“诺克萨斯人已经逼近斯凯里尔河了。”
卡尔玛收回目光,“那么您觉得该如何应对?”
“古时巨人。”艾翁说出了一个名词,“相比于强悍的诺克萨斯军团,我们的战士很难对付他们,尽管来到这里的人都同仇敌忾,但力量的差距还是太过明显。”
卡尔玛无法反驳,她虽然相信自己的战士,但是,脑海中又一次浮现刚刚看到的那个年轻的孩子,和东征西讨的诺克萨斯人比起来,这样的士兵实在没有什么优势,况且他们的人数也远远处于劣势。
可是古时巨人,卡尔玛知道这是什么,传说中位于普雷西典山脚下的某片河谷,有一群参天石像,那就是古时巨人的雕像,传闻这些雕像并非石像,而是魔像,只要它们愿意回应来访者的请求,便会焕发生机,而且魔像本身还拥有着巨大的力量。更有传言说,这些魔像原本就是上古战争中的巨型士兵。
“但那只是传说中的……”卡尔玛看向艾翁,“即便那片河谷真的存在,可是石像真的会回应我们的祈求、帮助我们战斗吗?”
作为一个将军,对于传闻中的事情抱以期望,可不是什么高明的策略。
“我能找到他们。”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口,“并且唤醒他们。”
简直是疯了,卡尔玛突然有些愤怒,她知道修道院中的人是怎样思考的,那是一群试图通过祷告来接近神明的人。但是,诺克萨斯的威胁迫在眉睫,她的士兵正在前线拼命,随时都会有人倒下。这个时候,却有人说他要去寻找传闻中的东西,然后呢,靠这些传说之物来拯救战局吗?
但她没有将自己的情绪表露,她相信艾翁召唤自己过来,肯定不是想开这么一个玩笑。
“我不会耽误你太多的人手,将军阁下。”名叫李青的男人说道,“我只需要一匹上乘的骏马,能够让我更快赶到巨人们沉睡的河谷,越快越好。”
“这个不难,你可以骑我的马去,它是这里最好的马”卡尔玛看着盲人,“但是,我该如何相信你所说的话,那些石像是否真的能够帮助我们?”
“是古时巨人。”李青纠正道,“他们会回应来自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的召唤的。”
卡尔玛不想再纠结于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是我可以提供帮助的,我想艾翁大人找我过来,并不只是借一匹马这么简单。”
“当然。”李青答道,他忽然站了起来,转身面朝卡尔玛,然后双手合十,朝着天启者微微鞠躬,这套动作十分连贯,以至于卡尔玛差点忘了他其实是个盲人,“我希望您能尽可能的拖延住诺克萨斯,就像一个月前您单人掀翻西南海岸的诺克萨斯战船一样,拖住入侵者,直到我把古时巨人们带回您的阵前。”
卡尔玛看着这位盲人,她不知道是否该相信李青的话。但她清楚,所谓一人掀翻战船的举动已经很难再现了,普雷西典的禅院长者们已经给了她警告。他们没有因为卡尔玛的英勇而网开一面,相反,禅院长者们一致认为她已铸成大错,打扰了这片土地精神领域的和谐,让之前历任卡尔玛蒙羞,还玷污了自己的不朽灵魂,甚至也牵连了她追随者们的灵魂。即便是天启者,也不得不谨慎使用自己的力量。
“请告诉我你动身的时间。”卡尔玛压抑住自己沮丧的情绪,或许李青真的能兑现他的承诺。
“就在今晚。”盲人回答道,说罢便回身走出了帐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