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打扫战场的小队先后回到了他们的营地,德莱厄斯站在窗户边,看着那些驼满尸体的车子从营地东门进入,驶过他所在的塔楼,然后朝着南边的焚尸场而去,最后隐没在沉沉的夜霭中。他们必须尽快处理掉这些死去的战士,不然瘟疫会杀死更多的人。
诺克萨斯之手的肩膀仍在发痛,在脱下盔甲之前,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伤的有多重。营地的医师们帮他包扎了那道可怕的伤口,炼金术师们则提议可以试试他们新研究的药水,但德莱厄斯拒绝了。他清楚那些疯狂的家伙们有怎样的本事,他们的药水可能会使得伤口更快愈合,但难保之后在他的肩膀上,不会长出什么新的东西,厄加特和塞恩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塔楼的房间燥热难耐,德莱厄斯的额头上渗出汗水,这座四层高的建筑修建的时间并不长,所以还没来得及对其中的通风系统进行设计。比起他们曾经征服过的那些地方,艾欧尼亚人的土地上并没有多少要塞和城池可供占领。于是他们不得不亲手修筑堡垒,和这些东方的岛民不同,诺克萨斯人更喜欢住在厚实的石质建筑里,最好连石料间的缝隙都灌满铁浆,因为这样的场所不仅可以容身,更能够随时作为一个阵地来使用。
“德莱厄斯大人,乐芙兰大人已经在会议室等您了。”他仆从的声音从们外响起,“她希望您在处理完伤口后立即过去。”
德莱厄斯从窗户边收回目光,他试着活动了一下肩膀,剧痛并没有消除。他知道乐芙兰为什么召见自己,傍晚的行动失败了,他们没有攻破那个瓦斯塔亚人的部落。战斗持续了差不多一个小时,诺克萨斯的精锐部队伤亡惨重,最终德莱厄斯不得不下令,让剩下的伤兵拖着同伴的遗体,从文达尼尔的密林里撤了出来。
那个黑色玫瑰的首领一定不会错过这种兴师问罪的机会。
德莱厄斯推开门,他的仆人手持烛台,正站在门口。火光照亮了仆人的独眼,他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安,战败的消息一定已经在营地里传开了。
“我现在就过去。”德莱厄斯说,实际上他一早就该去了,但他刻意停留了一会。比起面对乐芙兰的质问,他更在乎这次失利本身,以及如何在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将那个瓦斯塔亚人首领的脑袋从脖子上砍下来。
即便乐芙兰没有召见他,他也会去的,傍晚的行动最为致命的缺陷,就是黑色玫瑰提供的情报出了大问题,他们的步兵就像赤裸的婴儿一样,走进了那该死的丛林,但瓦斯塔亚人明显早有准备。
会议室在塔楼的第三层,德莱厄斯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你迟到了,诺克萨斯之手。”一个声音从会议室的阴影里传来,这是一道女声。德莱厄斯的眉头皱了皱,她的语调并不像平日里那种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了解那个女人,这可不像她以往挖苦别人时的开场白。
除了黑色玫瑰的首领外,会议室里还坐着两个人。
暴怒骑士克烈,德莱厄斯认识其中的约德尔人,但另一个则很陌生,一个女人。
“我听说你刚刚吃了败仗,”克烈坐在圆桌的右手边,扭头看向德莱厄斯,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尖利又聒噪,“这可不像诺克萨斯之手该干的事,不如这样,你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然后我来替你收拾那群半兽人。”
“我知道你很想得到这个位置,克烈。”德莱厄斯平静的说,“但你的实力还不够。”
暴怒骑士原本应该率领他的第六兵团在立美德兰山谷作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我已经拿下了那个山谷,简直不值一提。”克烈继续尖声尖气的说道,“等我的骑兵踏平了普雷西典,我一定会要求勃朗·达克威尔大人慎重考虑一下,也许诺克萨斯之手的称号应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德莱厄斯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和克烈拌嘴,他看向了房间中的阴影。
“好了,现在我们没有时间来讨论这些。”乐芙兰的声音再次响起,随后她的脸庞从黑暗中浮现出来,“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的女士,请您开始吧。”克烈不失时机的接话道。
“你们的情报是错的。”德莱厄斯决定先发制人,并非他想逃避失败的责任,但事实就是如此,他也不想浪费时间来厘清这次行动的背后到底是谁的过失,“我们的部队进入了文达尼尔,并照着你们描述的路线前进,但结果呢,一路上全是数不清的机关和陷阱。”
“我们也没时间再说这个。”兰芙兰微微摇头,“德莱厄斯,如果你不服气的话,大可以在最关键的事情解决后,重整旗鼓,再次杀进文达尼尔,但是现在不行。”
最关键的事情?德莱厄斯不太明白,他以为今晚的主要议题就是他们刚刚在丛林里经历的大败。
“是德玛西亚人,”乐芙兰继续说道,她面前的烛火跳动着,映得那张脸忽明忽暗,“他们的法师好像在三天前唤醒了一个古代魔像,在那东西的帮助下,嘉文四世的部队已经收复了白崖城,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白崖城,德莱厄斯当然知道这个地方,那座城市当初就是他和他的弟弟联手攻下来的。如果德玛西亚重新占据了这个地方,那么向北,他们可以威胁到哀伤之门,或者沿着海岸线东进,直逼特里威尔。
“盖伦在哪里?”德莱厄斯忽然问道。那个德玛无畏先锋军团的剑尉长,德莱厄斯曾与他交过手,知道对方实力了得。
“伦沃尔山脊阵地,”乐芙兰似乎早就料到德莱厄斯会问这个,“现在看来,德玛西亚人下一步的目标应该是哀伤之门,如果从托比西亚、伦沃尔、白崖城三个方向共同夹击哀伤之门,那里的守军恐怕半个月都扛不住。”
德莱厄斯很清楚哀伤之门的战略意义,那是诺克萨斯西征计划的最前线,位于烁银山脉的西部尽头。要是德玛西亚人拿下这座要塞,那么他们的步兵盾阵、以及无畏先锋骑士团,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排开阵型,然后肆无忌惮的从山脉南坡挥师而下,到时候不管是特里威尔、博勒汉姆,还是格罗夫特地区,都会变得岌岌可危。
“但我们现在在艾欧尼亚。”德莱厄斯又想起了傍晚时发生的事情,那些该死的瓦斯塔亚人,“难道斯维因大人准备让我回师支援哀伤之门吗。”
“你知道这并不可能,时间不允许你乘船慢悠悠的返回托克拉港,再赶去哀伤之门的,德莱厄斯。”乐芙兰看着诺克萨斯之手的眼睛,“况且征服艾欧尼亚,也是帝国崛起之路上的重要一环。”
德莱厄斯终于坐到了他该坐的位置上,“所以您今晚招呼我过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乐芙兰大人。”
“我们得加快这边的进度了,将军阁下。”黑色玫瑰的首领说道,“达克威尔大人和不朽堡垒的其他议员们一直认为,艾欧尼亚的战斗必须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完成。”
达克威尔,那个只知道玩弄权柄的小人吗?德莱厄斯想到,比起斯维因大人,现在的大统领显然对于战争的看法太过于异想天开了。
“你觉得这样就是有可能做到的吗?”德莱厄斯看向乐芙兰,说实话,他也搞不清楚这个女人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她看上去是达克威尔忠实的下属,却私下里与斯维因大人有着密切的联系。整个诺克萨斯城邦的人都知道,达克威尔和斯维因的政见并不一致。“现在已经不比两个月前了,艾欧尼亚人开始适应战争,我们推进的速度必须得放缓,甚至要做好长期作战的准备。”
德莱厄斯说的是实话,从他们在西南边的海岸登陆开始,一直到打到诺哈卡防线,艾欧尼亚的防卫就像纱纸一样脆弱,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碍诺克萨斯北上的步伐。但随着部队的继续深入,他们所遭遇的抵抗也越来越猛烈。一方面,被征服的行省武装开始聚集起来,他们加入到了所谓的艾欧尼亚同盟,在更加出色的指挥官的带领下,开始了富于章法的反击;另一方面,正如德莱厄斯所说,艾欧尼亚人也并非真如自然界的植物一样任人宰割,他们开始适应战争,这从不断传来的各个兵团的战损报告就可以看出,他们开始利用自己熟悉的环境,给予帝国军队各种各样的打击。
德莱厄斯肩膀上的伤口还在疼,这就是艾欧尼亚人反击的证明。
虽然诺克萨斯的先头部队足以塞满五十艘战船,但诺克萨斯之手很清楚这上面到底有多少人是真正的士兵:光是战争石匠团就占了总人数的十分之一,他们是不可能被派到正面战场上的,苦力的人数和石匠团相当,剩下的还有一些农民、商人,以及学者。因此,他们手下可以调用的战士,实际上只有三万出头。
用这种规模的部队征服一个城邦自然不在话下,可他们现在要面对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片大陆。
“如果达克威尔能够做到像他承诺的那样,后续部队在两个月内抵达,”德莱厄斯说,“那么让厄加特和他的第九兵团,从南部入海口沿着斯凯里尔河北上,和我一起夹击艾欧尼亚同盟的指挥阵地,不用三个月的时间,帝国军队就能看到普雷西典的大门了。”
“不会再有增援了,德莱厄斯。”乐芙兰的语气中似乎有一丝戏谑,果然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作弄别人的机会,“厄加特和他的兵团有了新的任务,他们已经向哀伤之门开拔,预计会在十天之内到达。”
好极了,德莱厄斯露出冷笑,达克威尔果然是靠不住的,“那就请你转告大统领,我无法用三个月的时间抵达普雷西典,我们现在既缺乏足够的士兵,也没有合适的将领。”
沉默许久的克烈突然尖笑起来,“这就是你的本事吗,诺克萨斯之手,我还以为你会立刻命令自己手下的士兵出发呢。”
“别忘了,特里威尔是你的故乡,克烈。”德莱厄斯提醒到,“我相信即便伪善的德玛西亚人,也不会怎么善待你曾经的朋友们。”
这番话明显让暴怒骑士有些不自在。
“我们的士兵确实有些缺乏,况且就在四个小时前,你带走了七百人,活着返回的却连一半都不到。”乐芙兰把话题扯了回来,“但别忘了,当面对诺克萨斯的公平选择时,也是有一些艾欧尼亚人倒向我们的,特别是我早上刚听闻,你的弟弟最近收编了另一支瓦斯塔亚部落,他好像比你还能干。”
德莱厄斯没有理会她的挖苦。
“至于将领,”乐芙兰看向圆桌边的另一个女人,从德莱厄斯进门到现在,她一直都保持沉默。“克烈阁下向我们开云(中国)了一个人选。”
德莱厄斯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那个人,乐芙兰的话让他不得不仔细打量她,这是一个年轻的女人,样貌不会超过三十岁,她的眼睛是深红色的,一头银发,从身上的盔甲来看,军衔似乎并不高。
“好的,玫瑰女士,以及诺克萨斯之手阁下。”克烈站起身来,做了个夸张的骑士礼仪,然后拖长了自己的音调,“请容许我郑重的为你们介绍,来自第六兵团的剑士长,勇敢的瑞文女士,我相信她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指挥官的。”
那个女人站起身来,朝着其他三人行了一个标准的诺克萨斯军礼。
瑞文,德莱厄斯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他从不歧视女性,相反,对于那些凭自己的能力,从军队或政坛这样的男性世界里脱颖而出的女人,他都是抱有一定钦佩的,比如说黑色玫瑰的乐芙兰。
“她可以做什么?克烈,”德莱厄斯问道,“我想你应该清楚,诺克萨斯的指挥官可不是靠某个人开云(中国)就能坐上的。”
其实他并不在乎这个女人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只要能够且愿意为帝国效力,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可以接纳。但“能够”和“愿意”是缺一不可的,在德莱厄斯眼里,“能够”尤其重要。
“你刚才提到的夹击计划很不错。”乐芙兰见德莱厄斯没有提出疑义,似乎很满意,“既然厄加特已经去对付德玛西亚人了,那么从克烈将军的举荐信来看,瑞文应该也可以承担策应你的职责。”
是吗?德莱厄斯眯起眼睛,他必须重新考虑——眼前的这个剑士长是否真的可靠。
“克烈大人已经拿下了立美德兰山谷,并在那里树立起了诺克斯托拉。”瑞文从德莱厄斯进门后第一次开口,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沉稳,也很自信。“将军阁下,我会带领一支分队从山谷出发,在达塔地区乘船,沿斯凯里尔河北上,这比起您刚才所说的,让厄加特大人从入海口登陆的计划,要快上至少七天时间。”
德莱厄斯站起身来,用没有受伤的胳膊举着烛台,走到会议室的墙壁边,那里挂着一张详细的艾欧尼亚地图,虽然疼痛让他大脑的运转有些迟缓,但他还是找到了瑞文所说的达塔地区,然后粗略的估算了一下,发现她是对的。
“但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德莱厄斯说,如果只从地理位置的角度来考虑,这条路线确实要比他之前所说的计划快上不少,不过目前这个阶段,诺克萨斯的船队要在斯凯里尔河上航行,一定会遭到来自艾欧尼亚的打击,“你有多少把握?”
“一次必要的突袭。”瑞文的回答十分坚定,“所以我一定会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