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锹嵌入潮湿的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艾瑞莉娅的掌心早已磨出了水泡,混合着泥土和隐约的血丝。
三号高地的斜坡上,数百人正在奋力挖掘,一道蜿蜒的战壕初具雏形。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与土腥,尽管在离开了赞家那曾萦绕着檀香的庭院后,艾瑞莉娅早已习惯了这些刺鼻的气味,但此刻她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赞家……
父亲雕刻的木质舞俑,兄长们演练剑术时的呼喝,祖母讲述的古老赞克尔与平衡之道……这些记忆碎片在她脑海中浮现,与眼前这片为防御而挖掘的疮痍土地形成残酷的对比。
如果没有诺克萨斯的入侵,艾瑞莉娅本应是作为一个古老家族的舞者而存在,她会在铺着光滑地板的厅堂中,诠释风的流动与云的舒展。
曾经她坚信自己就是为此而生的。
赞家的象征——那排家传的铂金徽章,此刻如同沉睡的鹰羽般,紧紧贴敷在她后背的皮肤上。还好马克斯维尔没有下令搜他们的身,或许贾卡本来是想这么干的,艾瑞莉娅想起那个被自己揍了一拳的粗人。这些家伙或许并不清楚徽章意味着什么,但按照他们贪婪的性格,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据为己有。
“快!再挖深一尺!不想诺克萨斯人的斧头砍掉你们的脑袋,就给我把这条沟挖成他们的坟墓!”
库马尔,那个胳膊粗壮得像橡树根的大胡子工兵长,雷鸣般的吼声在工地上回荡。
艾瑞莉娅收回心神,沉默地挥动着铁锹,每一次弯腰,每一次扬土,都让肌肉酸痛不已。但她眼神中的火焰并未因这枯燥繁重的劳役而熄灭。她不属于这里,至少,不该仅仅属于这里。
她的目光不时投向河对岸那片被火光映成暗红色的天空,那里的厮杀声即便隔着河水,也隐隐可闻。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天启者的部队此刻正在突袭,为艾欧尼亚的未来而战。而她,赞家的艾瑞莉娅,却在这里挥舞铁锹,挖着可能用于应对突袭失败的工事。
她更想直面入侵者,而不是断后。
数月来的流浪早已让曾经的舞者蜕变成了战士,无论是仇恨还是责任,艾瑞莉娅此刻都无比渴望她能出现在河对岸的战场上。
“看什么看!”库马尔注意到了她瞬间的走神,粗声呵斥,“管好你的铁锹,战壕才是你的活儿!”
艾瑞莉娅低下头,没有争辩。
入侵者的铁靴踏碎庭院的宁静、硝烟取代檀香的记忆灼烧着她。她知道,在这些习惯于服从命令的士兵眼中,她只是一个需要被看管、以劳役换取信任的“可疑分子”。然而,她心中守护艾欧尼亚的信念,比任何人的都要炽烈。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从河岸方向传来。一名浑身是血的通讯兵骑着几乎脱力的战马冲上高地,在看到这里的指挥官后,几乎是滚落下来,嘶声喊道:“库马尔队长!前线……前线需要支援!桑丁大人的利维坦部队被缠住了!诺克萨斯人在西岸树林里藏了伏兵!”
他连滚带爬的跑上山坡,“贾卡大人那边也不容乐观,虽然勉强稳住了阵地,但诺克萨斯守军的数量超乎想象,我们需要所有人,所有能拿动武器的人!”
高地上一片死寂,只剩下通讯兵粗重的喘息和远处愈发清晰的厮杀声。战壕中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脸上写满了惊恐与茫然。
库马尔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得到的命令是坚守高地,完成防御工事,一旦战局不利,这里将是他们应对诺克萨斯反击的最后底牌。
但如果在天亮前河对岸的战斗就发生溃败,这一切准备都可能失去意义,他很清楚,诺克萨斯人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我这里只有工兵……”他的目光扫过那些疲惫不堪、大部分连像样武器都没有的劳工,很明显,派遣这样的一支部队加入战场,对战局的影响可能微乎其微。
就在这决定性的瞬间,艾瑞莉娅扔掉了手中的铁锹。
铁锹落在泥土上,与地表的砂石撞击,发出一声轻响。她抬起头,目光越过惊愕的库马尔,直刺河对岸那片燃烧的战场。家园倾覆、亲人离散的景象与眼前战局的危急重叠,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从她心底升起。
“你干什么?!”库马尔觉察了这边的动静,对着曾经的舞者怒目而视。
艾瑞莉娅没有回答,她缓缓抬起双手,仿佛在整理无形的舞裙,召唤沉睡的力量。
随着她的动作,原本贴附于后背的铂金徽章骤然苏醒,发出轻微的、充满力量的嗡鸣。徽章穿透她浸满汗水的麻衫破衣而出,瞬间环绕于后背,古老的艾欧尼亚符文在表面流转,迸发出湛蓝色的光芒。
“我的战场,在那里。”她声音平静,却带着斩断一切犹豫的决绝,“库马尔,看好你的战壕,这里是我们的最后防线。”
艾瑞莉娅似乎是在下达某种指令,她的语调中充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库马尔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住了,他试图阻止:“什么意思,你这是违抗军令!你……”
工兵队长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艾瑞莉娅已经动了起来,她的身影如同一道挣脱束缚的风,掠过惊愕的工兵和劳工,朝着河岸疾奔而去。
她的步伐似乎并没有受到之前劳役的消耗,依旧是那种与生俱来的、融合了极致优雅与凌厉杀机的舞步。那飞舞的徽章——如今已是真正的迅刃——如同被赋予生命的蓝色精灵,紧紧簇拥着她,刃尖直指战场的方向,渴望饮血。
“疯了……真是疯了……”库马尔看着那个决绝的孤独背影,喃喃道。
他没有下令阻拦。或许,他也明白,有些力量,注定要在烈火中淬炼,在战场上舞蹈。
艾瑞莉娅冲下高地,冰冷的河水没过她的脚踝、小腿,但她毫不在意,仿佛这冰冷的洗礼正是她出征的宣言。
疾风般的速度能够让她身轻如烟,常年的训练早已使得艾瑞莉娅对于力度的把控炉火纯青,她就如同一片树叶,在水面上自由驰骋。
对岸的喊杀声、金属撞击声此刻就像战鼓,敲击在她的心上。她冲过浅滩,踏入西岸的林地边缘。
在登陆的那一刻,来自艾欧尼亚的风终于刮进了地狱。
燃烧的树木如同巨大的火炬,映照出搏杀的人影。利维坦的海妖战旗在火光中摇曳,似乎随时可能倒下。诺克萨斯士兵猩红的盔甲如同流动的鲜血,不断挤压着艾欧尼亚人的阵线。
没有犹豫,没有恐惧,只有一股沸腾的、名为“守护”的意志在艾瑞莉娅胸中彻底燃烧起来。
一名诺克萨斯弓兵发现了这个突然从黑暗中冲出的、手无寸铁的少女,尽管来者背后的蓝光似乎有什么蹊跷,但他还是狞笑着举起了弩箭。
艾瑞莉娅足尖一点,身体如同风中柳絮般侧旋,优雅地避开了致命的弩矢。
“散!”
清叱声响彻战场一隅,如同舞曲开幕的指令。
纳沃利迅刃应声激射,化作数道蓝色流光,瞬间穿透了那名弩兵的手臂、肩膀,将他钉倒在地,动作干净利落,像是一出残酷的舞蹈。
刀锋舞者的入场,立刻吸引了附近一小队诺克萨斯士兵的注意。他们放弃了对眼前即将溃散的艾欧尼亚士兵的追击,转而围向这个看似柔弱却散发出危险气息的目标。
艾瑞莉娅深吸一口气,战场的混乱与血腥仿佛化为了她独舞的布景与鼓点。她的身子在刀光剑影中穿梭,步伐灵动如魅影。旋转着,切割着,每一次腾挪,都完美地契合着死亡的节奏,避开刀劈斧砍,而飞舞的迅刃则在她周身编织出一张死亡之网。
它们时而在她身前汇聚成盾,格挡开沉重的攻击;时而如毒蛇般窜出,精准切入敌人盔甲的缝隙;时而又散开如扇形的刀轮,同时逼退来自多个方向的敌人。
这不再是取悦神灵或贵族的舞蹈,这是为生存、为复仇、为守护而跳的战舞,是赞家灵魂在血火中的咆哮!
一名诺克萨斯旗手挥舞着旗帜,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咆哮,试图重整士气。艾瑞莉娅瞬间注意到了他,昔日的舞者纵身跃起,在空中如鸟雀般翻转,左臂精准挥出,指向那柄战旗,全部的力量与意志都在此刻凝聚。
先锋之刃!
迅刃们瞬间在她身前凝聚,化作一柄巨大的、由无数利刃构成的核心,携带着撕裂一切的气势,射向那面象征着诺克萨斯精神的图腾!
“嚓!”
旗杆断裂,猩红的旗帜在战场的火光中颓然坠落,如同被利刃斩落的头颅。但刀阵锐势不减,利刃风暴骤然扩散,将旗手及其周围的士兵包裹,惨叫声顿时响起,仿佛为她的舞蹈献上了最终的和声。
毫无疑问的雷霆一击,瞬间打破了此处战线的僵局。
这场华丽的演出,甚至惊动了原本已经有些溃散的艾欧尼亚士兵。
“是……那个姑娘!”有人认出了她,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敬畏。
艾瑞莉娅稳稳落地,徽章如忠诚的护卫般呼啸着飞回她身边,刃尖滴落下敌人的鲜血,如同舞毕后拭去的汗珠。
她微微喘息,面庞在火光照耀下沾着些许烟尘,但那双黑色的眼睛,却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初试锋芒的凛然。
她望向战场更深处,利维坦的海妖战旗并没有倒下,艾欧尼亚的同胞们还在战斗。
但艾瑞莉娅的劳役身份结束了。
来自赞家的舞蹈,现在才真正开始。古老的荣耀,艾欧尼亚的自由,将由她的锋刃,在这片血与火的战场上,亲自舞动、捍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