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纷扰前尘，魂断今生

　　人是会绝望的，妖也会。

　　神，同样会。

　　当一切尽归虚妄，当朱九劫重头再来时。

　　却已经没有了雄心壮志。

　　什么金身正果，什么证道成佛。

　　狗屁东西。

　　朱九劫挣开了捆仙绳，把身边几个准备做些手脚的家伙们踹开，自己跳下了诛仙台。

　　我朱九劫的主，还轮不到你们来做。

　　清清白白的投胎。

　　堂堂正正的做人。

　　天蓬之名不在，八戒之名无存。

　　我今生，只是朱九劫。

　　重生的那天起，朱九劫就知道。

　　这天道，不过是场轮回。

　　朱九劫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打小没了父母，却异常懂事。

　　高老庄中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更别提他一日日长大，生的是英俊潇洒。

　　为人勤快，又饱读诗书。

　　怎能不招人喜欢？

　　最早来的，其实是卯二姐。

　　她确确实实是受了霓裳仙子的委托，知道有人暗中要害天蓬元帅，这才下凡来帮衬几分。

　　这事，太阴星君是准了的。

　　按理说，朱九劫衣食无忧。

　　卯二姐就该回月宫复命去。

　　但是他却留了下来，一留，便是百年。

　　百年呐……

　　最先注意到朱九劫不同的，是高翠兰。

　　元宵节时，好不容易出来玩耍。

　　便看到了朱九劫。

　　只一眼，就惊艳了时间。

　　再之后，岁岁年年，常来叨扰。

　　朱九劫，看尽了这天道。

　　但是他拒绝不了高翠兰。

　　猪刚鬣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曾为妖，好吃人。

　　妖心晃荡，甚至压过内心清明。

　　猪是什么生物？

　　猪其实很聪明，也很勤快。

　　但是很多时候，无关与猪是什么东西。

　　而是众生念，怎么问猪。

　　好吃懒做。

　　吃饱了睡，睡饱了吃。

　　只一天天长胖最后被宰的畜生而已。

　　在众生念中。

　　猪。就是这么个玩意儿。

　　所以，猪刚鬣也该是这么个玩意儿。

　　前尘的罪，才是今生的劫。

　　所以他，没有拒绝高翠兰。

　　教她习武，教她仙法，教她长生术。

　　其实，朱九劫从来都没有拒绝过朱九劫。

　　他们成婚，生子，看着双方垂垂老矣。

　　去甚的西天。

　　这尘世，不好吗？

　　这高老庄，不好吗？

　　东土近在咫尺。

　　人皇疆域，威震四方。

　　宵小不敢乱世。

　　宵小也不能乱世。

　　因为没人能打过朱九劫。

　　所以，生老病死后，是又来了诛仙台。

　　朱九劫为此闹了一次地府。

　　撕了半部生死簿。

　　就被九霄神雷劈回了诛仙台。

　　于事无补。

　　于是三年有三年，始终看不到从前。

　　朱九劫照常的投胎，修炼。

　　他找回了自己的九齿钉耙。

　　他失去了自己的一半法力。

　　然后，什么都没改变。

　　知道最后，坐在村口的树下。百无聊赖的望着天空，看着拿片蔚蓝下藏着的是怎样的荒芜。

　　远处，却有几个人来。

　　是衣不蔽体，面黄肌瘦。

　　相互搀扶着，缓缓走进了高老庄，见到朱九劫是纳头就拜：“救命了，救命了……”

　　朱九劫低头看：“是怎么了？”

　　为首一人抬起头来说道：“老爷，天灾啊，我们家乡，不知怎得忽然砸下一座山来，从此之后是天地大旱，五谷不生，夏不见雨，冬不见雪。”

　　“老爷，救命啊！”

　　朱九劫说道：“起来说话吧，此地是高老庄，平素里还算是风调雨顺，后山且有几处良田，你们且先住下罢，休养生息，再后的事情，再后论罢。”

　　为首的汉子满心欢喜：“谢老爷，谢老爷！”

　　本来，事情该这样过去罢。

　　但是朱九劫却鬼使神差的多问了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为首的汉子拜道：“且姓高，高传安，要说的话还是本家嘞，就是不知，我家还能剩下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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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舞空，斗胆是拦住了唐玄葬的去路。

　　只是他需要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的话，敖玉都救不了他。

　　九环锡杖说的！

　　孙舞空席地而坐，说道：“师傅你有所不知，我曾经在天庭当差，那朱九劫也曾是天蓬元帅。”

　　“五百年前，我大闹蟠桃盛会，离恨天天闯了老君的家门，盗了御酒仙丹叛下界去，与清源妙道真君斗法时挨了一镯子，抓我上天，塞进八卦炉里炼了我七七四十九天，是败我破妄金眸，成我金刚之躯，只教我抽棒打回了九重天，被王灵官拦在凌霄殿前。”

　　“此番大闹天宫，使得如来佛祖亲至，使大神通逼我就范，将我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唐玄葬目不转睛的看着孙舞空。

　　“这事儿，你说过了。”

　　“呵，我还没开始说呢。”

　　孙舞空摇头晃脑道：“镇压我后，那玉帝老儿邀请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千真万圣开了个安天大会”

　　“命四大天师、九天仙女，大开玉京金阙、太玄宝宫、洞阳玉馆，请如来高座七宝灵台，调设各班坐位，安排龙肝凤髓，玉液蟠桃。”

　　“朱九劫说他是蟠桃会下的界，可是那蟠桃会该是让我搅了个天翻地覆，地覆天翻。”

　　“哪儿来的机会让他耍流氓？”

　　“所以，他该是五百年前，在那安天大会上闯了祸，撞倒了斗牛宫，偷吃了灵芝草，这才被玉帝老儿贬下界来，在这高老庄成了气候，休养生息。”

　　孙舞空讲的摇头晃脑。

　　唐玄葬却是不傻：“那天庭上的事情，你都被砸在五行山下了，又是如何知晓？”

　　孙舞空笑道：“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敌人多堵墙，巧的是，我在这天上地下，遍地亲朋。”

　　唐玄葬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孙舞空抱着怀中的大汇源干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师傅你就没发现一个事情他不对吗？”

　　唐玄葬皱眉：“哪里不对？”

　　孙舞空竖起了两根手指，比量了一下。

　　“朱九劫五百年前，被贬下界，投胎转世努力修行，至今也应该是五百年整了。”

　　“高翠兰，凡人一个，听高太公说，直至今日年方二十，未曾婚配。”

　　“您就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有何问题？”

　　唐玄葬问道：“五百岁又怎样，我观那朱九劫元气十足，精力充沛，未见有五百年之劫。”

　　“不，这和劫没关系。”

　　孙舞空哈哈大笑道：“师傅您没注意到，五百年前出生的朱九劫，和二十年出生的高翠兰，他们竟然拥有一个相同的童年？！”

　　“他们，一起长大？！”

　　孙舞空抱着大汇源仰天大笑：“师傅，我就说你眼药要天天滴的，你还没看清吗？”

　　“五百年前！”

　　“哪里有甚么高老庄！”

　　“哪里有什么高翠兰啊！”

　　长空之中，忽然一声炸雷，震耳欲聋。

　　孙舞空面色不该，手中铁棒破空而去。

　　铁棒脱手，迎空暴涨！

　　直直插进了高老庄那片已经完全混乱的时空。

　　孙舞空枕着双手晃悠悠的往回走着：“师傅，我这个二师弟，看样子您是推不掉咯～”

　　几秒钟后。

　　天雷炸响。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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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高家人很勤快。

　　他们不是乞丐，不是好吃懒做的闲人。

　　他们只是逃荒。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逃荒的人真的不少。

　　陆陆续续的，他们就在高老庄安了家。

　　高传安三十多岁，刚来高老庄的时候。

　　朱九劫看上去十八九岁。

　　高传安九十七岁，将死之时。

　　朱九劫看上去十八九岁。

　　人们不傻，都知道朱九劫是个神仙。

　　高传安临死前大笑三声，说了一句：“愿恩人年年岁岁有饭吃，时时刻刻不担心”后，撒手人寰。

　　朱九劫听得见。

　　他只是笑笑。

　　一句话都没有说。

　　卯二姐偶尔会来高老庄，但是不会接近他。

　　因为卯二姐没那个胆子触犯天条。

　　也因为卯二姐看得出来，朱九劫还没醒。

　　他还活在那个梦中。

　　他甚至用神通，将高老庄前的老槐树取了一截木头出来，做了个猪头面具戴在脸上。

　　从那以后。

　　高老庄家家户户的香案上，就多了个神位。

　　是个笑呵呵的猪妖。

　　木头刻的。

　　憨态可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时间真的是个很漫长的东西。

　　漫长到朱九劫都快以为自己就是一张猪脸。

　　久到他快要忘了自己还带着面具的时候。

　　有个丫头趁着他午睡的时候，揭开了他的面具。

　　“啊，神仙爷爷？神仙哥哥？”

　　小丫头一时间有点混乱：“您好帅啊！”

　　朱九劫笑着拿回了面具，重新戴上，漫不经心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这么顽皮？”

　　“我？”

　　“我是高家当家的小女儿。”

　　“我叫——高翠兰！”

　　稚声娇嫩，却赶走了惊雷。

　　那一片遮蔽天空的黑云瞬间消失，只留下了一团黑云，似乎是没跟上其他小伙伴的步伐。

　　傻傻的愣在原地。

　　孙舞空和唐玄葬已经迈进那片错乱的时空。

　　依旧是那个村落。

　　依旧是那棵老树。

　　甚至，依旧是那个朱九劫。

　　但是，一切却都显得物是人非起来。

　　唐玄葬手持九环锡杖停在了原地。

　　他……

　　他其实嘴笨，不会安慰人的。

　　不过天下事，不过一饮一啄。

　　有得必有失。

　　就像唐玄葬嘴笨，但是他动手能力强啊！

　　孙舞空坐在朱九劫的身边盘起腿来，晃晃悠悠的说道：“那天你肯定发现了，我和原来的齐天大圣不太一样，我没他强，也没他那么桀骜不驯。”

　　朱九劫依旧躺在那里。

　　头也不抬，面具也不摘。

　　就闷闷的说道：“不止你，师傅也不一样，师傅那么强，那么桀骜不驯。”

　　孙舞空嘿嘿笑道：“别说师傅坏话啊，他就在你边上站着呢，小心他老人家高兴，一杖下来，霓裳仙子就可以和卯二姐直接去后勤领丧葬补助了。”

　　朱九劫闷闷道：“甚么鬼话。”

　　孙舞空笑道：“我接来要说的，才是鬼话呢！”

　　他抬头望向天空：“我小时候呢，看过一个挺有意思的电影，叫大鱼海棠，里面有个凶巴巴的灵婆有句经典台词，我觉得送给你挺合适的。”

　　“我告诉你这世界上甚么事最可悲，你遇到一个人，犯了一些错，你想要弥补，可是到最后你却发现你根本无力回天！”

　　“你觉得，像吗？”

　　“像啊……”

　　朱九劫长叹一声：“所以，来不及了吗？”

　　孙舞空却摇了摇头道：“不，来得及，一直来得及，你如果想要种一棵树，那么你种树最好的时机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就看你是怎么想的了。”

　　“我是怎么想的？”

　　朱九劫笑了笑：“我回到诛仙台的那一刻，我以为是哪位圣人老爷的手笔，我没敢问，没敢打听，我迫不及待的下凡来，过了福陵山，来到这高老庄。”

　　“我又遇到了高翠兰。”

　　“我发誓要对她好，还有卯二姐，我知道我上辈子欠他们的，三生三世也还不完。”

　　“但是，我想能做多少就行做多少。”

　　“做牛做马也好，怎样也好。”

　　“但是……”

　　朱九劫第一次拿开了面具，看向了天空。

　　那里，有一团黑云，虎视眈眈。

　　正所谓，善恶到头终有报。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朱九劫随手将面具按在脸上，一手按在老槐树皱巴巴的老树皮上，抽出了他的上宝逊金耙。

　　是九齿玉垂牙，有双环金坠叶。

　　身妆六曜排五星，体按四时依八节。

　　短长上下定乾坤，左右阴阳分日月。

　　六爻神将按天条，八卦星辰依斗列。

　　举起烈焰并毫光，落下猛风飘瑞雪。

　　朱九劫握着上宝逊金耙，天上的黑云仿佛找到了目标一样尽数冲进了朱九劫的体内。

　　将他尽然漆黑！

　　那不是劫云。

　　那是，业障！

　　朱九劫闷声说道：“师兄，我是在翠兰离开时候才发觉的，我，入魔了，而且，病入膏肓。”

　　“哪儿有甚么高老庄！”

　　“哪儿有甚么高翠兰！”

　　“这一切都是我的心魔！我的臆想！”

　　“来不及了。”

　　被黑云入体的朱九劫身体迅速的膨胀着。

　　在这个世界。

　　孙舞空第一次看到猪刚鬣的本相。

　　当真是妖魔本相！

　　卷脏莲蓬吊搭嘴，耳如蒲扇显金睛。

　　獠牙锋利如钢锉，长嘴张开似火盆。

　　朱九劫立化法天象地，手持上宝逊金耙。

　　该是顶天立地，睥睨众生！

　　孙舞空仰头看着那妖魔本相，哑然失笑。

　　还真是相由心生啊。

　　不过，打架？

　　偏过头。

　　唐玄葬都已经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了。

　　嘿，没想到二师弟这么勇啊。

　　那么……

　　关门！！

　　开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