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错位的回响与粉刷下的暗流
周末清晨，阳光透过曼谷常年弥漫的轻微雾霭，洒在顾欧新公寓的窗台上，试图驱散那场小火灾残留的、已近乎消散的焦糊气息。武满满如约而至，手里提着从楼下便利店买的简易粉刷工具和几罐乳胶漆，脸上挂着惯有的、略显没心没肺的笑容，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顾兄！我来了！嚯，这味儿还没散干净呢？”满满一进门就吸了吸鼻子，目光迅速扫过客厅，最终定格在那面熏黑的墙壁和悬挂其上的《平行世界的诺拉》上。画框边缘的灼痕在晨光下格外刺眼。
“差不多了，主要是墙面难看。”顾欧递给他一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语气平常，“麻烦你了，周末还拉你过来当苦力。”
“小意思小意思！”满满接过咖啡，大大咧咧地摆摆手，视线却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样，黏在那幅画上，“这画……就是你说的那幅？挺特别的啊。”他走近几步，歪着头打量，“这颜色……好像有点说不出的怪。”他指的是画作因高温而产生的微妙色变，以及那份挥之不去的朦胧感。
“嗯，前房客留下的。”顾欧轻描淡写，观察着满满的反应，“据说是个很有天赋的视觉系学生，叫蓝紫。”
“蓝紫？”武满满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随即又迅速展开，喝了一大口咖啡，“哦……没听说过。不过这画看着是挺有……嗯……艺术感。”他用了一个模糊的褒义词，眼神却有些闪烁，似乎想转移话题，“咱们从哪儿开始干？先把家具挪开？”
顾欧没有深究，顺着他的话开始指挥挪动靠墙的沙发和矮柜。两人忙活起来，灰尘在光线中飞舞。期间，顾欧状似无意地提起：
“对了，前几天跟兮兮吃饭，听她说你们之前小组讨论约在SR334？那教室好像有点年头了。”
正弯腰卷地毯的武满满动作猛地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声音却透出点不自然：“啊……是啊，Cherry瞎约的，后来才知道那地方不太……呃……清净。”他含糊其辞。
“不清净？”顾欧停下手中的活，拿起一块砂纸，轻轻打磨着熏黑的墙皮，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好像也听一些老生提过，说那里以前出过事？”
武满满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表情有点纠结，似乎在权衡该说多少：“可不是嘛！兮兮没跟你说？就前几天，她和那个Addie还在那儿撞见怪事了，椅子自己转什么的，把Addie都吓删课了！”他语速加快，带着分享八卦的兴奋，但眼神却不敢直视顾欧，仿佛生怕对方继续追问细节，尤其是追问他自己当时在SR334是否有类似体验。
顾欧捕捉到了这份回避。他没有追问椅子如何旋转，而是将话题引向更核心的方向：“哦？这么邪乎。我记得你之前提过，你姐姐……好像也对这类超自然现象有点研究？”他问得随意，如同闲话家常。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砂纸摩擦墙面的声音变得格外清晰。
武满满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他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查看油漆颜色，闷声回答：“我姐？她……她就瞎看些乱七八糟的书，当不得真。”语气中的抗拒比上次更加明显，几乎带着防御性，“她人在清迈，好着呢，跟我们这边的事不沾边。”他急于划清界限。
“清迈好，风景不错。”顾欧不再逼迫，转而将话题拉回火灾，“说起来也怪，我这儿起火那天，也没用大功率电器，窗帘怎么就烧起来了呢？感觉像是一瞬间的事。”他轻轻敲了敲被烧毁部分的窗框，“就像有什么东西……突然点着了它。”
武满满抬起头，看向那焦黑的窗框，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幅《平行世界的诺拉》。画中女子模糊的面容在斑驳的墙面前，更显诡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干笑两声：“呵呵，可能就是电路老化吧，泰国这房子……质量参差不齐。顾兄，你别想多了，刷完就好了。”
他显然不愿将火灾与任何超常现象联系起来，更不愿将其与SR334事件，或者他那个神秘的姐姐产生任何关联。这种刻意的撇清，在顾欧看来，本身就是一种信息。
接下来的粉刷工作，在一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中进行。武满满比平时安静了许多，只是埋头干活，偶尔回应一下顾欧关于油漆是否均匀、边角是否处理好的问题。顾欧也不再试探，专心处理墙面，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将刚刚获取的碎片进行整合：武满满对“蓝紫”名字的瞬间反应、对SR334事件的回避、对其姐姐话题的强烈抗拒、以及对火灾原因“正常化”的急切解释。
这些反应，像一块块拼图，指向一个被武满满极力隐藏的真相。这个真相，很可能与那幅画、与蓝紫、甚至与易小藕的失踪和认知错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与此同时，在易小藕那间自我囚禁了数日的二十平方米“堡垒”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易小藕蜷缩在床角，身上还穿着那件陌生的细麻白衬衣，头发油腻，脸色苍白。几天来的恐惧、困惑和自我怀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几乎要勒断她的呼吸。房间里依旧灯火通明，仿佛这样就能驱散那些无形中篡改她生活的诡异力量。
她的目光空洞地扫过房间——那双人牙刷，那排男士衣物，那堆建筑系书籍，抽屉里那盒刺眼的“口香糖”，还有床头柜上那张写着“亲爱的，来找我吧。窦易”的猩红字条。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告着一个她毫无记忆的“现实”。
她尝试过无数次回忆，试图找出记忆的断层点，但脑海中关于“最近”的画面，就像被强酸腐蚀过，只剩下一些模糊扭曲的色块和断续的声音。她只记得去Olddern喝酒，记得被兮兮和Cherry架回来，记得自己精准地打开了灯……然后，就是一片空白，直到被兮兮那通关于presentation的电话惊醒，坠入这个荒诞的噩梦。
“平行……世界？”一个微弱而疯狂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这是她在极度绝望中，抓住的唯一一根看似能解释现状的稻草。是不是在某个她不知道的节点，她不小心滑入了另一个平行现实？一个她选择了窦易作为男友、荒废了学业、与朋友疏远的现实？
这个想法让她不寒而栗。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哪个才是“真实”的她？那个期待着毕业、工作和或许与顾欧有所发展的她，难道只是她的一厢情愿，或者说，是另一个平行宇宙的投影？
她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冲到书桌前，再次翻开那本绿菱格子封面的日记本。她发疯似的向后翻，越过那些大片刺眼的空白页，指尖颤抖地抚摸着偶尔出现的、字迹模糊的片段。她试图从那些残存的笔画中，解读出被抹去的过往。
突然，她的手指停在某一页。那里似乎曾经写过什么，又被用力刮掉，只留下纸张微微凹陷的痕迹和极淡的墨水洇染。她凑近了，几乎将脸贴在纸上，借着台灯的光，努力辨认。
隐约间，她似乎看到了几个残缺的词语：
“……岑……念……”
“……记……改……”
“……危……险……”
武岑念！记忆修改！危险！
这几个破碎的词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她！武满满的姐姐！那次关于记忆修改的谈话！那不是随意的闲聊，那是一个警告？还是一个……提示？
易小藕的心脏狂跳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眩晕。她是不是在无意中，触动了某种不该触碰的领域？武岑念研究的那些关于记忆镶嵌、修改的理论，难道不仅仅是理论？而她的现状，就是某种“记忆修改”失败或者失控的后果？
那么，是谁修改了她的记忆？目的又是什么？窦易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兮兮和Cherry的回避，是否也因为她们察觉到了什么，或者……她们的记忆也受到了影响？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却滋生出了一丝决绝。她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逃避无法解决任何问题，只会让她在这个错位的“现实”中被彻底吞噬。
她拿起手机，手指悬在武满满的名字上。犹豫了片刻，她又移开了。满满的态度暧昧不明，他的姐姐更是神秘。直接询问，恐怕只会打草惊蛇。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猩红的字条上。
“来找我吧。窦易。”
这或许不是情话，而是一个挑战，一个通往真相的、危险的入口。
易小藕深吸一口气，眼中多日来的迷茫和恐惧，逐渐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所取代。她需要找到窦易。她需要直面这个篡改了她生活的源头。无论等待她的是什么，她都必须去揭开这层笼罩在真相之上的、厚重的迷雾。
她走到窗边，第一次主动拉开了紧闭几天的窗帘。曼谷午后的阳光汹涌而入，刺得她眼睛生疼。窗外，世界依旧车水马龙，喧嚣而真实。但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所认知的“真实”，已经彻底崩塌。而她，必须在这片废墟中，找回属于自己的坐标。
她拿起手机，开始编写给窦易的短信。每一个字，都敲打得异常艰难，却又无比坚定。
与此同时，在顾欧的公寓里，粉刷工作已接近尾声。崭新的白色涂料覆盖了焦黑的痕迹，仿佛一切都能被轻易掩盖。武满满看着光洁的墙面，似乎松了口气。
“搞定！顾兄，你看这效果，焕然一新啊！”他试图恢复往常的活跃。
顾欧看着墙面，又看了看那幅在洁白背景衬托下更显突兀的《平行世界的诺拉》，点了点头：“辛苦你了，满满。晚上想吃什么？我请客。”
“那我可不客气了！”武满满笑着应承，眼神却不自觉地又瞟向了那幅画。
顾欧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他知道，粉刷可以掩盖墙面的污迹，却无法粉刷掉已经涌动的暗流。武满满知道些什么，易小藕的困境绝非孤立，而那幅名为《平行世界的诺拉》的画，就像一枚投入现实水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连接起一个个看似无关的个体和事件。
平行世界的理论，或许不仅仅是一个理论。而他们所有人，都已身不由己地，站在了现实褶皱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