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观测者与纸青蛙

　　台球室里烟雾缭绕，绿色的绒布台面像一块块被切割的草坪，彩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混杂着年轻学生的喧哗和笑声。顾欧在角落里找到了武满满，他正心不在焉地拿着一根球杆，对着一个孤零零的红球比划，眼神却飘忽不定。

　　“满满。”顾欧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易小藕现在很可能处于危险中。”

　　武满满放下球杆，双手烦躁地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顾兄，我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我姐……她非常严肃地警告过我，离这些事情远一点。她说知道得越多，就越容易被‘标记’。”

　　“标记？被谁标记？”顾欧追问。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姐称之为‘它们’，或者有时候叫‘背景噪音的源头’。”武满满的眼神里带着真实的恐惧，“她说这个世界不像我们看到的那么简单，就像一台老式收音机，除了我们熟悉的频道，还充满了各种杂音和来自其他‘电台’的信号。绝大多数人天生‘调频’固定，接收不到这些。但有些人，比如我姐，比如……可能蓝紫那种艺术家，天生就能感知到这些‘杂音’，她们是‘被动观测者’。”

　　顾欧立刻联想到了蓝紫描述的“重叠影像”和“碎片”。

　　“那窦易呢？”顾欧引导着他。

　　武满满的身体抖了一下，压低声音：“窦易……我姐怀疑他是另一种，更危险的……‘主动观测者’，或者用她的词，叫‘调频师’。他们不仅能感知到那些‘杂音’和‘碎片’，似乎还能……在一定程度上，主动调整自己或者他人的‘频率’，去捕捉、解读，甚至……扭曲和植入那些来自其他‘频道’的现实片段。”

　　顾欧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这解释了！这完美地解释了易小藕的遭遇！她被一个“调频师”强行调整了“频率”，接收并内化了一个不属于她的、被扭曲的现实版本！而那个现实版本，就来自某个平行维度或可能性碎片，其中她与窦易关系密切！

　　“你姐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她也是……？”

　　“我不完全清楚。”武满满摇头，“我姐从小就有点怪，能看到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但她很害怕，一直在研究，想搞清楚原理，也想找到保护自己的方法。她研究那些记忆理论，就是怀疑记忆可能不仅仅是大脑的存储，更是一种……‘频率’的稳定锚点。修改记忆，可能就是在松动这个锚点，让人更容易被其他‘信号’干扰。”

　　苏珊·布琳的故事，记忆修改的影响……武岑念的理论方向竟然与易小藕的实际情况如此吻合！

　　“你姐姐现在人在哪里？清迈？”

　　武满满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变得更加不安：“她……她前段时间确实在清迈。但后来……她说她发现了一些关于窦易的事情，很危险的事情。她为了调查，也为了……躲开什么，离开了清迈。她现在具体在哪里，连我也不知道。她只偶尔用加密的方式联系我，每次都警告我不要再打听，保护好自己。”

　　“那易小藕呢？窦易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

　　“我不知道窦易的具体目的。”武满满痛苦地说，“但我姐最后一次联系我时，提到过窦易似乎在寻找什么……‘共鸣体’？或者说，他在进行某种‘实验’，测试他的‘调频’能力。易小藕学姐……可能不幸地成为了他的目标。我姐说，窦易这类人，往往偏执而危险，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力量中，视普通人为……小白鼠。”

　　小白鼠。这个词让顾欧想起了易小藕描述的天鹅湖边，窦易那如同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和最后那句令人胆寒的“预知”。他不仅仅是在维持一个虚假现实，他是在观察、测试易小藕在认知崩溃边缘的反应！

　　“窦易平时会在哪里？他的住处？常去的地方？”顾欧必须找到突破口。

　　武满满报出了窦易所在的校外公寓地址，和几个他偶尔会去的建筑系工作室。“顾兄，你……你要去找他？太危险了！我姐说，主动观测者都很警惕，而且他们可能……不止一个人。”

　　“易小藕等不了。”顾欧站起身，语气坚决，“我必须找到她。满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如果你姐姐再联系你，立刻告诉我。另外，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兮兮和Cherry。”

　　武满满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担忧。

　　顾欧离开台球室，立刻驱车前往武满满提供的窦易的公寓地址。那是一栋看起来颇为陈旧的公寓楼，管理松散。他找到窦易所在的房间，敲门，无人应答。透过门缝，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他尝试联系公寓管理员，以朋友的名义询问，管理员懒洋洋地表示好几天没见到那个中国学生了。

　　窦易不在住处。

　　顾欧又赶去了建筑系馆，询问了几个可能的工作室，依然一无所获。窦易像是凭空消失了，连同被他“标记”的易小藕一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欧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感到一阵无力。曼谷这么大，要找到两个刻意隐藏的人，如同大海捞针。易小藕手机关机，失联超过十小时，她独自一人，承受着认知崩塌和被猎手窥视的双重压力，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他回到车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梳理线索。窦易是“调频师”，在进行“实验”。易小藕是“实验体”。那么，实验需要什么？一个可控的环境？一个观察的窗口？还是……某种特定的“信号”条件？

　　他想起了蓝紫的话，那幅画是一个不稳定的“信号放大器”或“孔洞”。窦易是否也在利用类似的媒介？或者，他本身就能制造这种“孔洞”？

　　顾欧猛地想起了易小藕描述中，那个反复出现的、令人不安的元素——梦，以及强烈的既视感。

　　无论是易小藕在天鹅湖边的经历，还是窦易那诡异的“共享预知”，都与梦境和既视感紧密相关。这是否是“调频”过程的一种表现？当两个现实频率接近、叠加或相互干扰时，在意识层面产生的投影？

　　如果梦和既视感是“信号”的体现，那么易小藕现在最可能在哪里？在一个她能感受到“信号”最强的地方？或者，在一个窦易认为最适合“观察”她的地方？

　　顾欧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地方——SR334教室。

　　那里本身就存在不明原因的异常（旋转的椅子，异常低温），是一个天然的“信号”异常点。Addie在那里精神受创，兮兮也感受到了强烈不适。那里会不会是一个稳定的、或者被窦易改造过的“观测点”？

　　这个想法让他心跳加速。尽管听起来很冒险，但这是目前最合理的推测。

　　他不再犹豫，立刻发动汽车，转向通往Bang Na校区的公路。夜色中的曼谷灯火璀璨，但他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找到SR334，找到易小藕。

　　就在他的车汇入夜晚的车流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收到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一句话：

　　「纸青蛙在旧水池。」

　　顾欧盯着这条没头没尾的短信，瞳孔骤缩。纸青蛙……这是他童年时，和已经过世的祖父之间独有的秘密暗号，代表着他藏匿重要东西的地方。旧水池，则是指他老家院子里那个早已干涸废弃的锦鲤池。

　　是谁？谁会知道这个只有他和祖父才知道的暗号？这条信息是在暗示什么？是警告？是帮助？还是另一个更复杂的陷阱？

　　他感觉脚下的水面不仅浑浊，而且布满了看不见的漩涡。但他没有时间深思，只能握紧方向盘，踩下油门，向着SR334的方向，向着那片未知的黑暗，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