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不凡剑气外放,锐利无挡,身形急速后退,只要出了门去,便是天高海阔。
伏在地上的六扇门副总捕头,徐老狼忽然道:“小心!”提醒她门外早有大内高手埋伏!
齐不凡心领神会,体内剑气先走一步,顷刻间穿透纸窗,却听着门外几声惨叫响起,血溅当场。这一手突袭虽有奇效,瞬间封了几人穴道。可依旧有三名大内高手挡住剑气,同时出手,六掌打向齐不凡的后心。
掌力不强,伤不了人命,但掌风推力极强,意在送齐不凡回到雅间之中。齐不凡哪里肯上当,虽说成为宗师之后,尚未与人交手几次,但意识已到宗师,临敌时思考事情,比之寻常高手快了数倍不止,周身剑气凝成一股,刺破掌风,就要冲出门去。
便在此时,猫五姐似已完成了体内气息调节,一双肥手抱圆,隔空处隐约出现一个无形风穴。一股强劲吸力竟然牢牢牵制齐不凡四肢,如同一只飞剑被人抓住剑柄,令她身子一滞,忽地朝猫五姐撞去。
齐不凡被吸到空中,心中一凛:“是《无为六术》中的藏虚如谷,隔空吸物的本事!”指尖剑气一放,刺向猫五姐心脏要害。猫五姐竟然不闪不避,剑气接触猫五姐道袍,竟如泥牛入海,再没了反应。
“外修金刚不坏,可挡神兵利器,内修虚空毁实,炼化一切剑气,这人的功夫是专克剑冢高手的!”
齐不凡心知,手中无剑,硬碰硬绝非对手,滞空时,迅速旋转,强制落地,单足踩地一蹬,欲跳窗脱身。猫五姐哪里能让她如愿,身法一动,双掌一分,一手在下,运“虚藏若谷”将齐不凡吸在半空。另一手在上,运“虚空毁实”竟是缓缓抓向她右脚踝,要化去她的右腿。
这一抓看似极缓,实则极快,只是猫五姐身形庞大,看上去极不灵活,一招一式又都毫无声响,才显得缓慢。可真若说速度上,真是雷霆之势,在场也只有齐不凡一个能稍比她快上一分。
两人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就要相撞。浮在空中的齐不凡哪敢真让她抓到,凌空旋转,足上运飞剑术,却是一只鞋子激射而出,与这一抓相抵。那耐用透气兼具柔软的麻布鞋子,一碰猫五姐手掌上的气息,立刻如蒲公英一般,化作细沙随风消散。
眼看就要摸到齐不凡的左脚。可高手对招,一息空档也是胜机。便是这“一抓化鞋”的机会,齐不凡左脚一蜷,忽地伸展,以足掌代剑身,以脚趾为剑尖,脚丫子踢向猫五姐左眼窝,要生生取对方一只眼睛。
别看齐不凡只练剑术,不修踢技,她所修《九九剑诀》,非是寻常剑法,乃是剑冢一位通习百家武学的前辈,将其他武学种种妙用尽数化作剑气一法,无论拳法、指法、掌法、身法、暗器,皆可以剑气模拟,学这一门剑术,便等若将己身锻炼成兵器。如她这一脚,踢中寻常人头,足尖穿脑而过,真如枪头剑尖一般锐利!
眼见那足尖距离眼窝越来越近,避无可避,猫五姐虽自诩金刚不坏,内外功练到眼球,完全挡得住,却也难保有失,还是合了眼皮!一合之下,眼窝中黑洞也被藏起,那“虚藏若谷”的吸力立刻小了一半。齐不凡一脚踢在她眼皮上,本是要穿眼而过,也正因这吸力一小,威力也大大削弱。
金属交擦的声音响起,齐不凡龇牙咧嘴,只觉自己这脚趾是鸡蛋砰了石头,从指骨到脚踝全都疼得厉害,指甲还崩出血来!而猫五姐被踢的是眼窝,虽然毫发无损,可大脑被踢一脚,剑气入体,纵然瞬息间便化解,难免双眼一黑,身子一晃,意识也跟着一晃,退后了一步。
便是这后退一步的工夫,齐不凡已借力从五楼窗户跳下去,坠向那灯火通明的夜市大道,正要脱身。忽地,眼前凭空出现一道气墙,又将她逼了回来。
“掌运星河?!”她回头一看,原来正是那猫五姐意识恍惚之间,打出这天下第一号的困人武学。此掌极考验内力修为与身体操作,寻常人被踢了脑袋,本难瞬息间使出这等高深技艺。可“掌运星河”乃是大内女官登堂入室的必修功课,猫五姐练了四十多年,早已到了不须思考也能施展的地步。
到此刻齐不凡忽地想起师尊对她说过的一段话:“若到了大内,遇到猫千岁家的胖子老五,想都不要想,转身就走,她在宗师里从不轻易出手,一旦出手,极难脱身,等若被千军万马围住。”
她脑袋里刚想过这句话,那猫五姐的声音第一次响起。
那声音似是一位身材发福的女长辈对她慈祥微笑。
一只肉掌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按在她的胸口。
拳术,剑术,内功……一身所修武功,全部浮现脑海。
齐不凡用尽一切办法想要把这只手掌推开,或是把自己推开。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真的做不到!
一张慈祥如母亲般的胖胖圆脸出现在她的瞳孔,眼神中的笑意,不带一丝轻蔑而是充满赞赏。
双方拆招数十招,越是拆招,猫五姐越是赞叹:
“你,不错,二十岁入宗师,便能逼咱用出本家功夫。”
“历朝历代二十岁宗师都是天赋绝顶的人物,但她们太过骄傲,无一例外都死在前辈宗师的手中。”
“而你二十岁便能有如此积累。不枉咱以二品修为与你过手!”
“只是,该结束了。”
一瞬间,齐不凡睁大眼睛,瞳孔慢慢散开。
“虚藏若谷”已经吸住她的身体。
她感觉到“虚空毁实”的气息正以胸口为中心,向她全身扩散。
一身毫毛竖起,鸡皮疙瘩起来。
大脑对身体的支配正在渐渐丧失。
两只眼睛渐渐变成黑色。
好似回到十多年前的雪夜。
她独自捧着饭碗,赤脚走在无人的天街上。
道路两旁躺满了冻死饿死的尸体。
火焰燃烧尸体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她饿极了,扔下饭碗,要扑进火葬场,夺下一块肉来!
不知是哪个抢肉的绊了她一脚,她摔倒了,没能顺利起来。
她被踩了一脚又一脚,不知被踩了多久,两眼一黑,没有人再踩她一下。那种要死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隐约间,她记得,有人抬着她的身体扔到一处空地。
她抬眼,等待焚烧尸体的尸体,这里躺的都是冻僵已死的人。
但也有将死的,鼻孔里隐约还冒着白烟,分不清是死人还说活人。
姑且叫活死人吧。
她看到一个鼻孔里微微冒白烟的活死人,被两个戴着口罩的衙役,架着扔进火堆。
惨嚎声响起,但女衙役看也不看,似乎已经司空见惯,而这样人在尸堆里还有。
不多,只有三四人,有一个是在两个呼吸后断气的,从活死人变成了死人。
她不敢再睡了,奋力爬起来,爬啊爬,爬出尸堆,爬进雪堆。
衙役见她还活着,便不再理她,也不扶起她,任她爬,似乎是认可了她求生的权利。
她就在雪地里爬啊爬的,终于重新爬到了大道上,此时天也黑了,什么也没有。
她感觉背上越来越沉,像是什么压在上面。
那大概是雪,暖暖的,她想睡,眼皮要合上。
她难过极了,想哭,哭不出来。
求生欲与求死欲就像是一对彼此厮杀的姐妹,在她脑袋里展开惊天大战。
但似乎是求生的欲望已经输给了求死的欲望,她再也爬不动了。
只能任由背上的积雪越来越多,令她像田里的泥土一样,任由身上的禾苗一天天长高。
她脑袋一歪,便就要死了。
忽然有人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别睡!”
不痛,脸上没直觉,但很暖。
她被抱起来了。
她猜是那捡尸的衙役又来了。
这怀抱好暖和,她想睡。
于是,她心想,合上眼睛也无妨,反正横竖都是死。
可那人又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啪!
“都说了,别睡!”
她脸上没知觉,但那声音似有神奇的魔力。说让她别睡,她还真就不敢睡了。
“嘴巴冻住了吗?真烦!”
柔软又温暖的东西,忽地贴上,像蛇一样爬动。
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想把她的嘴巴撬开。
但她明白这东西一定要救她,所以她也在拼命张开嘴巴。
便在此时,那柔软的东西离开了。
温暖的汁水化作一条小蛇从口腔进入,在喉咙处攀爬,沿着食道一直向下爬行。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东西叫浊酒。
但她喜欢喝这东西的感觉,淡淡的清甜,还有米饭的残渣,以及眼中渐渐浮现的画面……男孩儿的嘴唇沾着光泽。
酒的光泽,口水的光泽。
两人的口水酒。
她觉得,为了再来这一口,她大概还是可以继续活下去。
便在这时,温暖的酒水又来了,男孩儿将她抱在怀里。
真好喝。
整整一夜,不间断,怎么都喝不腻。
男孩儿的嘴唇,真好看,怎么也看不腻。
她疑惑,这一口又一口,到底怎样才能得到这种美味的?
盯着男孩儿的嘴唇,陷入迷惑。
她大概就是为了这个味道,才想要活下去的吧,或者为了这个让她喝下这个味道的人……
男孩儿说:“我叫楚言,我在马车里等着娘亲回来,看你连续爬了四个时辰,总共只爬了二十步远,觉得你这样坚韧不拔的人如果活下去,一定十分不凡,所以,我才有救你的想法。你叫什么?”
“齐不凡。”
这个名字是她自己凭空想出来的。
她这种穷人,本没有资格有名字,妈妈只说她叫小傻。
然而,因为男孩儿说她十分不凡,她便觉得自己该叫做不凡。
至于为什么姓齐,她可能是因为,她知道的最厉害的人,就是给她脸上来一刀的贫民窟的恶霸,齐猴子。她脸上的疤痕就是齐猴子给的。
齐不凡,这是她出生以来,想到的最厉害的名字。
而这个名字似乎有种特殊的魔力。
她的人生,似乎真就因此,变得十分不凡了。
“你的悟性十分不凡!”
“无论是那南陵剑冢的剑术,还是我东海拳宗的无上拳要,均已掌握要旨关键。”
“只看一眼便透析了《无为六术》原理的,乃是虚空二字。”
“我演了一遍其中的‘大盈若冲’,你便能仿得七分。”
“就你这份天赋。”
“这天下,十年后,便不是我徐无鬼的,也不是她楚无敌的。”
“而是你齐不凡的。”
齐不凡笑了笑。
她觉得这份天赋并非天生。
而是名字的功劳。
因为遇到师弟,她相信自己天生不凡。
因为这个名字,她没有学不会的武功。
那么,只要师弟继续鼓励下去,只要自己还是齐不凡,是不是可以变得更强呢?
她笑了笑。
便在这时,又一道声音响起。
“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
……
齐不凡醒来了。
黑色的眼睛,似乎有两个黑洞正在渐渐凝聚。
这不是猫五姐的眼睛。
黑色的小孔,在一对肉掌凝聚。
这也不是猫五姐的手掌。
而是她齐不凡的眼睛与手掌。
“虚空毁实!”
猫五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她宗师境界的见识,学会这一招也用了半年。
眼前的齐不凡……难道她本就学过仙门的《无为六术》吗?
当两股“虚空毁实”融为一体,两道气息,形成一个气穴同时压缩,而后同时膨胀。
强烈的冲击竟造成巨大的斥力将两人分开。
数名大内高手想要接近却被这股斥力撞开。
猫五姐纵想用“掌运星河”,却也受到这股气流影响,无法施展出来。
连那屏风后的人也不禁赞叹:好一个齐不凡。
至于六扇门副总捕头,徐老狼,没那么多想法,也不知道自己将来结局,只是欢喜恩人脱困。
齐不凡终于成功跳窗逃脱,虽然十分狼狈。
原本这样的高度,齐不凡只要腾挪之间,便可卸去重压,奈何她刚才已被震伤了脏腑,身子已经不够灵活,心里暗暗恨道:“若是我手中有剑,哪怕是一口寻常铁剑,能打她穴道,千招内就算不能破她金身,也足可脱身,哪会这么狼狈?”
便在坠楼工夫,她摸到腰上钱袋,抓出一把铜钱和碎银子,以“漫天花雨”的手法打向地面,给师妹和师弟示警。丁玲咣当的一阵响声,一众百姓纷纷趴下去捡钱,哪里会抬头看到头上有个人正要坠下来!
随着一声惨叫,齐不凡压着一个路人安全落地。
那猫五姐也已从空中跃下。不同于齐不凡落地极快,她道袍膨胀,落势极缓。到了地面时,只见一群人乱做一团都在捡钱,寻找了许久也不见齐不凡踪影。
只有一个被压倒的无名者,嘴角不停呕血,被两三个看不惯的好心人扶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