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喧闹过后,京兆尹亲自押着林岳、温晚棠二人退下,又折返回来,对着江老太君连连躬身赔罪,言语间满是“扰了寿宴雅兴”的愧意。
老太君虽因府中寿宴闹出人命、牵扯皇亲而面露难色,但若想起方才景王及时查明真相,更还江家清白、免了牵连之祸,便压下心头不快,对京兆尹摆了摆手以示宽宥。
待府中下人收拾好现场,寿宴重开,江家一众小辈按长幼次序上前,端着酒杯向老太君拜寿,恭祝其福寿绵长,席间虽少了几分先前的热闹,却也渐渐恢复了秩序。
待小辈们拜寿礼毕,江檀凝款步上前,手中捧着一方描金紫檀木盒。她微微躬身,将木盒呈至云老太君面前,轻声道:“老太君寿辰,檀凝无甚贵重之物,唯以这尊白玉菡萏为礼,祝老太君如菡萏般清雅长寿,岁岁安康。”
说着便打开木盒,盒中铺着月白锦缎,一尊白玉菡萏静静卧于其上——玉质莹润如凝脂,花瓣层层叠叠,边缘雕出细微的纹路,顶端还缀着一颗细小的珍珠,似菡萏带露,栩栩如生。老太君见了,眼中露出喜意,伸手轻抚玉菡萏,笑道:“好孩子,这玉雕得精致,心意更贵重,快坐下陪我说话。”
江檀凝刚陪江老太君说了两句家常,江素嫣便提着绣满缠枝菊的裙摆上前,屈膝时裙摆扫过地面,带着几分刻意的规整。她抬眼看向江老太君,笑容里藏着几分紧绷的期待:“祖母,孙女儿也备了寿礼,虽不及姐姐心思巧,但也是孙女儿连日寻来的,望祖母喜欢。”
话落,她示意侍女捧上一方描银锦盒,盒身与江檀凝方才用的紫檀木盒虽材质不同,却同样透着精致。待江素嫣打开锦盒,席间众人都微微一怔——盒中铺着绯红锦缎,静静躺着一尊白玉菡萏,玉色莹润,花瓣层叠的纹路、顶端缀着的珍珠,竟与江檀凝方才献上的那尊极为相似,只是珍珠略小些,花瓣边缘的雕工也稍显粗糙。
江素嫣似未察觉席间的微妙,依旧笑着道:“孙女儿听闻姐姐寻了白玉雕菡萏,想着祖母素来爱清雅,便也寻了匠人赶制了这尊,愿祖母如这玉菡萏般,岁岁洁净安康。”
江檀凝垂在袖中的手悄然攥紧,指尖抵住微凉的袖料。目光扫过锦盒里那尊相似的白玉菡萏,心下已如明镜——她为寻这玉料,特意托洛阳梵天斋老匠人耗时三月雕琢,图样、工序皆是机密,旁人断无可能知晓。
“竟是这般相似。”她面上依旧噙着浅淡笑意,眼底却掠过一丝冷意,暗自思忖:凝玉阁中定是出了叛徒。明枪易躲,那些摆在明面上的算计尚可应对,可这藏在暗处、泄露私密的家贼,才最是防不胜防,往后行事,怕是要多几分谨慎了。
江檀凝垂眸看着案上两尊并排的白玉菡萏,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帕子的绣纹,心里已然透亮。今日这相似的玉菡萏,是江素嫣故意寻来,要报那日“抢礼”之仇。
可再细看江素嫣那尊玉菡萏,玉料虽也算莹润,却少了几分天然的温腻;花瓣雕纹看似相近,却少了老匠人手下的灵动;顶端的珍珠更是小了一圈,光泽也逊了几分。江檀凝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暗自想道:这般刻意模仿,不过是东施效颦,徒有其形,却失了那份耗时雕琢的心意与精致,终究成不了气候。
江老太君的目光在两尊白玉菡萏上转了一圈,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渐渐沉了下来,眉头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满。她手指轻轻叩着案几,声音也淡了几分“真心贺寿,便该存着恭敬之心。”
江老太君说着,便撑着侍女递来的象牙杖起身,脸上再无半分寿宴的喜气,只余一丝倦意:“今日也乏了,你们各自散了吧,我去后园听会儿戏,清净清净。”
话音落,不等众人回话,她便由侍女扶着转身,步履沉稳地往后园去了。在场众人面面相觑,方才江素嫣引发的尴尬还未散去,如今老太君又中途离席,这寿宴自然是办不下去了。
江檀凝率先起身,对着老太君的背影微微躬身,随后转向众人轻声道:“既祖母乏了,诸位便各自回吧,改日再聚。”江素嫣红着眼眶,攥着裙摆匆匆行礼后便转身离去。其余宾客也纷纷起身告辞,原本热闹的寿宴场地,不过片刻便恢复了安静,只余下满地未撤的宴席与烛火摇曳的光影,透着几分草草收场的落寞。
江素嫣正低着头往偏院走,袖口还沾着方才行礼时蹭到的烛油,身后突然传来江檀凝清冷的声音:“素嫣,你站住。”
她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意,强装镇定道:“姐姐还有事?”
江檀凝缓步走近,目光落在她攥紧的裙摆上,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官船案事发时,你并未登船,也从未向我或府中任何人打听案发细节,为何那日在祖母面前提及此案,母亲会说你提及‘那穿茜色衣衫的女子与林侍卫私会’?”
这话如惊雷般砸在江素嫣心头,她眼神慌乱了一瞬,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被江檀凝看穿:“你既没上过船,又怎知私会女子穿的是茜色衣衫?这事连京兆尹初查时都未对外声张,你倒是消息灵通。”
江素嫣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尖掐进掌心,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听下人们闲聊说的,并非有意……”
“府中下人本就不敢妄议皇家案件,更何况是‘茜色衣衫’这种细节。”江檀凝打断她,语气更冷,“你老实说,是谁告诉你这些的?是不是与凝玉阁泄露图样的人有关?”
江素嫣被问得浑身一僵,万万没料到江檀凝会突然揪着“茜色衣衫”的细节不放,原本准备好的托词瞬间卡在喉咙里。
她攥着裙摆的手沁出冷汗,脑子里飞速转着——若承认自己有能感知过往预知未来的神力,定会被当成异类,甚至牵连更多;可若不坦白,江檀凝步步紧逼,根本瞒不过去。
权衡片刻,她咬牙垂眸,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怯懦:“是……是我在你院里埋了暗桩。”话一出口,她悄悄抬眼观察江檀凝的神色,继续道,“我想着你是嫡姐,凡事都比我体面,便让伺候你的小丫鬟妙珠悄悄给我递消息,官船案的细节,是她偷听你与侍女闲聊时提过,再转告我的……”
她说着,故意挤出几分委屈:“我知道这么做不对,可我就是不甘心,想知道你到底比我强在哪里……”一边说,一边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把祸水引到了暗桩身上,暂时保住了预知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