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缺失的见证者
殷红王国的首都,儡柯斯。
瑰丽华美的哥特式教堂整体气氛一如既往地庄重神圣。羽毛洁白如雪的白鸽时而展翅围绕着教堂的尖顶飞行,时而栖息在顶楼向外延伸的窗沿,仪态端庄得宛若沉稳镇定的年长牧师,正在为路过的人们宣讲上帝的圣言。阳光透过刻画着圣经故事的七彩棱镜玻璃映照在教堂内部的地面上,当人们路过窗前时,浑身上下也都会被五彩的光芒洗礼。主厅内圣洁的白色神像面前,着装整齐得体的孩童们咏唱着冗长的诗歌,略显稚嫩的童声穿梭在教堂的各处。
这个时间段教堂的后花园已被封锁,一名不知从哪里进入到后花园的黑衣少年压低了帽沿。乌黑的、印着复古花纹的爵士帽并没有完全遮掩住他额前的黑发,眉下一双红得发黑如同陈年血迹的双眼透露出吐息毒蛇一般的冰冷气质,漾起风儿与树叶的共舞,发出“沙沙”响声。此时此刻,那里并没有任何其他人,只有一簇簇被锯齿状的绿叶簇拥的白玫瑰渴求地向着阳光安然绽放、延伸。少年踏过绵软的草地,来到玫瑰前,皮鞋跟折断了青草的腰肢留下一个个坑坑洼洼的印记。他毫无同理心地狠狠扯下一片花瓣,毫不在乎那生命被一分为二的哀嚎,转而将其凑近放在眼前仔细端详着,不禁又陷入了一场回忆。
“叮铃铃……”
老式电话机的铃声响起,打断了正在享用晚餐的贝斯特一家的动作。位于木质长桌正中央的蜡烛在火焰的撕咬下接连不断地滴落出鲜红色的蜡,顺着烛台凝固成一个个小型波浪状的装饰物,似悬垂的瀑布,也似流淌的血液,发散着不太好闻的燃烧味,温度也仿佛触手可得。家族的男主人阿诺德·贝斯特隐约摇了摇头,叹息着将手中银光闪闪的刀叉砸在餐盘里,紧接着便闭目向后靠在了雕刻着细致花纹的椅背上。长桌上的其余人目视着那点银光“哐当”一声没入黑暗,都愣神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阿诺德微微侧头,猛然睁开猩红的双目,眼神游移到了急匆匆赶去隔壁房间接电话的管家身上,平静的神情下似乎有暴怒的暗流涌动。好在老管家进入那个房间没一会儿后,令阿诺德十分烦躁的电话铃声就戛然而止了。“罗曼灰,打电话找我的人是哪位?”耐心等待管家从房间里出来后,阿诺德漫不经心地询问道,他用食指和拇指拈住瓷餐盘的边缘轻轻摩挲着,垂头凝视面前有着荆棘玫瑰暗纹的漆黑桌布,仿佛心思完全不在这一通来电上。
“不是找老爷您的,是找二少爷的。”两鬓斑白的老管家依旧不失年轻时的风度,他缓慢踱步到长桌前,顺着阿诺德略微疑惑的目光看向了长桌另一头端坐着的黑发少年。“阿朗……?”阿诺德凝望着对面不停揉搓着双手的少年,嘲讽般地嗤笑起来,“没想到你这个‘复制品’也会收到他人的问候啊,真是难得。”“……啧。”名为阿朗的少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在经过阿诺德同意后起身去往了隔壁房间。
……是谁,究竟是谁。我并不记得我有过什么朋友。阿朗抿抿嘴,在进入房间之后顺手反锁了房门。
“你好,请问你是?”起初,阿朗以为只不过是昔日里一起出过任务的搭档罢了,他对那群为了利益而合作的家伙们并不在乎,因此在对面的那人开口说话之前一直漠不关心地盯着拨号盘上的艺术型数字,思考着另外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我知道你在找我,我亲爱的后辈。”电话那头传来的、带着些许笑意的男声让阿朗顿了顿,那声音空灵动听,如百灵鸟轻啄露水润嗓子之后更加细腻动人的歌声。那歌声是惨白色的,带着黑渐变色作为点缀,如闹鬼的画作一般令人不安。但打动阿朗的并不是这种成年男性少有的声线,而是那句话的内容——关键词,“找我”、“后辈”。
“……抱歉,我没印象。你究竟是谁?”阿朗虽然心中早已有了一个比较坚定的猜测,却还是选择开口问道。“你知道的。”对方并无告知其答案的意思,简短回复一句后就对着话筒哼起了不着调的歌。“……”阿朗不再发言,他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颤抖、开始粗重、开始失去规律,如濒死的重症患者似的,但这并不是恐惧害怕带来的反应,他深知自己不过是激动起来罢了。
“后辈哦,我在儡柯斯的黑教堂等你。”
“……”
“在那里,我会让你亲眼见证——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我相信那会是场愉快的会面。”
“……”
脑海中那位男人的声音逐渐减小,阿朗的思绪也渐渐收回。他从回忆中脱离出来,在这约定好的地点左顾右盼。他不远万里从自己的国家赶来这里,就是为了见那位自己所敬仰、所崇拜的男性——暗金帝国家喻户晓的开膛手:亚伦·华特·塔布莱特。作为“黑色曼吉特案”的真凶,阿朗承认自己确确实实模仿了亚伦的作案手法,这点甚至早就被专家推测出来了,他之前观看相关杂志时有看见内容中提及。“连环杀手会见连环杀手的鼻祖,要是被那群缺素材的记者知道了,估计又是报纸头条。”在脑海中闪过这一条想法后,阿朗忍俊不禁,他自知要是真有这种情形那会是多么可笑啊。
手指跟着手腕上钟表的“嗒嗒”声有节奏地跳动,阿朗已经厌倦了等待,他无聊得将玫瑰花瓣一丝丝地撕碎,把碎片收集起来捧在手心里,轻轻一吹,身边便下起了像昙花一现一样短暂的花瓣雨。
“咔咔。”
措不及防,是植物根茎被踩断的声音。
阿朗下意识地侧头,在见到面前人时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他知道自己等待的那个人已经来到了。
…………
圣洁的白色神像此刻显得阴沉,从神像眼角蔓延出的裂纹仿佛神明的泪痕。教堂的工作人员们在一排排座椅间穿梭,在嘹亮又不间断的警笛声中安抚座椅上受惊的孩子们的情绪。一位有着白色短发的女孩乖巧地并着腿坐在第一排最靠外的椅子上,她一手按着腿上用皮革制成的书籍,一手悄悄地插在短裤口袋里,碧绿得宛若夏日茂密绿叶的眼眸此刻一眨不眨,似乎还散逸着微不可见的淡绿光芒。
“遇害的那个是你们教堂的修女?”教堂大门口,一位警察手持记录本与钢笔,问接待自己的教堂人员道。教堂人员身着朴素的黑色长袍,在胸口比了一个十字,神态忐忑且哀伤:“对,她叫做小春,平时虽然调皮不守规矩,但确实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老天不应该这样对她。”“这样啊,看着装感觉不太像。我从未见过一个修女会穿得像是,呃……”警察说到一半顿住了,职业素养告诉他不能对一个死者使用不太雅观的词汇。教堂人员明白警方的意思,无奈地晃晃脑袋:“她真的不是坏女孩,只是喜欢在各方面追逐潮流,包括着装打扮上。”“抱歉,我明白。放心,我们都不是受害者有罪论者。”警察看了看手中案件的记录,又看了看不远处排排坐的孩童们,意识到这种残忍的细节不该让孩子们听到,便拉着教堂人员往外走。
“先说一下,这些细节请不要透露给事件之外的人们,不要扩散,避免引起恐慌。”警察将手中的记录本翻了页,按照之前的调查报告抽出必要的部分描写念出,“凶手的作案手法很残忍,那位女孩身体多处有淤青,头部有非致命伤,嗯……这个作案手法是不是很熟悉?”
“……‘黑色曼吉特’?就那个‘夜莺案’?我记得是在一月份发生的。噢,真不走运。我真没想过时隔这么久的事会发生在这个孩子上。”教堂人员悲痛地捂着脸,滔滔不绝地向警察抒发自己的情感。
警察先生一边点头应和一边静静地等他说完,之后才开口道:“虽然确实有可能,但我们不能确定,毕竟这种作案手法很多杀人犯都用过,在‘黑色曼吉特’之前,暗金帝国的开膛手是最先使用这种作案手法的连环杀手鼻祖,他至今未被找到,因此崇拜他的模仿犯也很多,著名的就有‘黑色曼吉特’。不过我们推测是模仿作案,因为现场的痕迹有点多,无论是‘黑色曼吉特案’的凶手还是开膛手,作案时都从未留下过明显的痕迹,这次的估计是个新人。除非为了迷惑警方,否则这些有实力的人是不会留下线索把自己送进监狱的对吧?那么他们又有什么必要要来迷惑我们呢?本尊跨国作案的可能性并不大。”
教堂人员听得一脸懵,似懂非懂得点点头,呆滞得像森林间迷路的小鹿。
警察继续翻动着记录:“现在我们在推测是不是多人作案,因为现场留下了两种不同的脚印,但也不排除这是同一个凶手设下的陷阱。我们把多出的那个人称为‘可能存在的见证者’。除了那位可能存在的见证者外,遇害修女的身边还绽放着一簇簇的洁白玫瑰。可是它们,永远不会成为见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