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大明天启年间,京城顺天府,南京应天府,俱是风烟鼎盛,繁华旖旎之都。
尤其是南京,少了北方京城的肃杀和寒冷,更添一份文萃和婉约,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商旅聚集此处。
甚或有那番邦外国如朝鲜、日本、缅甸、暹罗等国商人均不辞万里辛劳,慕名云集此处,间或更有西洋、大食的传教士在其中讲经宣道,真可谓是东方帝国版图内的一颗璀璨明珠。
申时初,南京城外城郭十八门之一的凤台门外。
阳光刺眼,照在高高的城门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城门口的门卫卒顶着烈日,仔细地搜查着进城的商旅、游人。
蜿蜒的长队中有一辆拉着茅草的牛车,驾车的是个老汉,戴着斗笠,穿着褐色麻衣,望着前面长长的队伍一言不发。
只是不时地深吸一口手中的长烟斗,伴随着他的呼吸,烟斗末端陡然变亮,随即就是一阵吞云吐雾。
牛车茅草堆上,端坐着一个俊俏的少年,约莫十六七的年纪,剑眉朗目,宽袖长袍,倒似一幅读书人的样子。
队伍中的大姑娘、小娘子时不时偷偷地瞥向这边,随即快速移开目光,脸蛋红扑着,生怕被人发现。
但让偷瞄的女子们感到奇怪的是,这少年一直紧闭着双眼,嘴里还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发了癔症。
“后生醒醒了。“驾车的老头扭身轻轻推攘车上的少年。
苏摩被老人的推攘吵醒,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褶皱的黝黑脸庞,兔唇龅牙,丑陋可怖。
苏摩吓得一激灵,“妖怪啊!“
突然的喊叫声引起周围人的侧目和议论,城门卫卒连连呵斥众人保持安静遵守秩序,同时眼神不善地看向苏摩。
而此时的苏摩彻底地清醒了过来,看着周围陌生的场景和不远处的古城墙,正在震惊疑惑间,这具身体的记忆猛然灌注于他的脑海。
突然涌入的信息让他脑袋胀痛无比,他捂着头不禁发出呻吟惨叫,半晌后才消化了涌入脑海的记忆。
周围人见状,也都以为这人患了疯症,便也失去了兴趣,倒是不少女子心中暗叹,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前世的苏摩重病而亡,最后的记忆便是医院病床前痛苦的双亲,没想到下一刻便穿越了,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
而这一世身体的主人名字也叫苏摩,从小不断科举,最终童生也没考上。
父母最近双双病逝,原身也无兄弟姐妹,只好不远千里来投奔姑母,怎一个惨字了得。
但让苏摩疑惑的是,原主虽然惨了点,但也没病没灾的,怎么就被自己给顶了。
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一个词:夺舍。
想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寒战。
“你这后生,我好心让你搭车,自上车起你就一直睡觉,睡醒了却骂小老儿是妖怪。“
驾车老人不悦的话语将苏摩从愣神中拉回。
看着眼前老者丑陋的样貌,苏摩楞了楞。
一边心想绝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有异样,一边语气温软的道歉,“做了个噩梦,老人家莫要见怪。“
老者闻言后,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苏摩,随即抽了口烟,缓缓吐出。
“这光天化日,哪来的什么妖怪,前面就到了应天府的凤台门,看你这后生一幅读书人打扮,莫不是来应科考的?“
听见老人的问话,苏摩摇了摇头,心道自己这原身连个童生都不是,怎可能来这应天府参加今年的乡试,“我是来投亲的。“
那老头了然点点头。
“小老儿估摸着也是,你既没有行李书卷,又没有仆从,而且落魄到要搭便车,想来也没有多少盘缠,不似是个秀才公的样子。“
苏摩无语,但自己骂人家妖怪在先,这老人说的也是事实,便没说什么。
那赶车的老头再吸口烟,细细打量了一番苏摩,嘿嘿怪笑一声。
“你这后生上停偏狭,命宫泛浊,是容易招妖聚鬼的面相啊。”
目光向下看到了苏摩腰间的玉佩,老头眼中精芒一闪,继续道:“你这玉佩不错,小心收藏好了,莫被别人抢去了。“
苏摩心中不悦,抬头看了一眼老头丑陋的脸庞,支吾的嗯了一声,勉强地拱手回了句“多谢指点。”
老头见状也不在意,摆了摆手,“你这后生便在此处下吧,小老儿要回去了。“
“您不进城?“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这南京城可不欢迎小老儿哩,你这后生自去自去。“
苏摩虽觉奇怪,但人家进不进城也不关自己的事,便没再多说,再次拱手致谢,随即跳下了牛车。
老者也下车牵牛缓缓调头,脱离了队伍,逆着人群反方向而行。
听着身后的车轮声渐行渐远,苏摩回头望去,看着老人赶车的背影。
不知何时老人将戴着的斗笠取了下来背在身后,满头银发梳成发髻,双耳长长向上,远超正常的长度。
似是察觉到苏摩的目光,老人蓦然回头,和苏摩隔着队伍遥遥相望,随即咧嘴一笑,凸牙豁唇,正是兔面。
苏摩心中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去,不敢再扭头乱看,心中怦怦狂跳,“真的是妖怪啊???“
排队进城的商旅,大户人家的车队,维持秩序的官兵,似乎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赶着牛车独自离去的竟是一个兔首人身的老翁。
苏摩心中暗暗叫苦,以为自己穿越到了正经的古代。
现在看这个世界貌似并非自己原本的时空,这个古代好像不是很正经的样子。
苏摩一边惴惴不安地揣测着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着妖魔鬼怪甚至神仙佛祖,一边思索着在这样一个危险的世界,自己该怎么存活。
貌似其他人好像看不见那个妖怪,难道自己有阴阳眼?
但原主的记忆中没有这方面的记忆啊,莫非是因为自己穿越夺舍才有了阴阳眼,苏摩一边想着一边随着队伍往凤台门挪动。
“这日头是越来越毒了。”
看着等候入城的长龙队伍,躲在城门旁树荫下纳凉的城门官没好气地啐了一口,拿出早已被汗水浸湿了的方巾蹭了蹭额头的汗。
“换人,叫老五和马三他们歇歇。“蹭完汗的城门官随口说道。
便有手下兵卒去叫正在休息的卫卒们去换班。
换了班后的兵卒搜查速度快了很多,不久,苏摩便来到了凤台门前。
门卫卒查验了苏摩的路引,见他是个文弱书生打扮,简单地搜了搜行李后便摇摇手放苏摩进城了。
苏摩跟着人群走进凤台门,心中还在思索着这个世界的怪异之处,忽然间听到有人刚刚睡醒打哈欠的声音,随即有谈话声从上方传来。
“老大,你看这老兔又来了,还不死心,扰人清梦,这都一百年了,天天来试探,这南京城有什么好的,一个做妖怪的,就非想进城过活。“
“谁说不是呢,也不懂这老兔咋想的,在乡村野外自由自在地不好吗,非得跟咱兄弟俩一样混个天天看大门的活计才高兴?”
“谁让他当初惹了嘉靖皇帝,罚他终生不得进城郭,算来这老兔的寿元也快到头了吧,咱兄弟刚来看城门的时候,这老兔还是壮年,这转眼都过了七十年。“
苏摩循声向上望去,就见城门洞上有两只狻猊,一左一右悬浮在空,伏趴着百无聊赖地盯着一个个过往的商旅。
此刻见苏摩向上望来,两人锐利地目光瞬间死死盯住苏摩,苏摩猛然感觉到整个人被看穿一般,心虚之下,眼神下意识地闪躲。
“嘿!老大,这小子能看见咱俩的神魂。“
右侧的狻猊惊讶地喊道,左边的狻猊闻言,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看你打扮不像是朝天宫的牛鼻子,钦天监的?你的栻神呢?“
随即又看了看苏摩读书人的打扮,“莫不是个大儒,可这年纪也太轻了点,外来的?“
苏摩完全听不懂对方的话,连忙低下头,想要装作看不见对方的样子,蒙混进城。
右侧的老二见苏摩装傻,不禁大怒,正要出手教训,却被老大拦住。
“这小子没有修为,别瞎动,给一不小心弄死了,又要被罚。”
老二闻言打了一个寒战,似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喃喃道:“那该如何?”
老大想了想,“放他走,向上报告,让别人操心去吧。”
老二闻言,眉开眼笑,连连称赞。
“还是大哥思虑周全,是了,不可对普通人动手可是律令第一条,我们遵守律令,谁也怪不到咱兄弟。”
说罢,看了看仍然在装傻闷头往前走的苏摩,撇了撇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