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守门狻猊的对话一字不落全部被苏摩收入耳中。
一方面庆幸对方最后决定放自己离去,一方面担忧对方所说的向上报告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他怀着复杂心情,匆匆走过凤台门,耳边熙熙攘攘的声音将他从复杂的情绪中拉回现实。
凤台门后便是大名鼎鼎的雨花台,随着人群前行,往西行不远,便能看见鸡鸣寺。
应天府南城的热闹景象,此刻才真正地展现在苏摩眼前。
前世见惯了北上广深的高楼大厦和拥挤道路,苏摩倒对此地的繁华并没有太过震撼。
苏摩仔细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鸡鸣寺,还好,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一切便如普通寺庙一般,既没有什么金光冲天,也没感受到有什么佛法加持庇护,来往香客一脸虔诚,正是一派凡俗香火鼎盛景象。
莫不是这鸡鸣寺还不够格,按说自己这阴阳眼在寺庙道观这种地方,总能看出点不寻常,一般小说不都是这样吗,搞不懂搞不懂。
好在苏摩也没太过纠结,继续跟着人流向前,过聚宝桥。
到达应天府内城郭十三门之一聚宝门,一如之前般排队,勘验进城。
这次再没出现狻猊聊天的事情,倒是让苏摩心神放松不少。
这般从外间入城里里外外花了一个时辰左右,等苏摩踏入南京内城后,日头已经逐渐偏西。
再向前走,穿过锁淮桥,来到了宽阔的大中街。
平整的青石铺路,路面十分广阔,可供八乘并行。街道两边的房舍鳞次栉比,人烟繁华鼎盛。
苏摩走到大中街时,天色已经擦黑,人来车往的街衢也渐渐安静。——不久就要到夜禁的时辰了。
大明律规定,夜禁之后,百姓不可以在街上乱走,犯夜者鞭笞四十,两京加重为五十,还要罚款。
苏摩思忖今日只能先找个地方住下,等到明日再细细打听一下姑母和姑丈住所。
心下计议已定,四下寻找可投宿之地,终于在大中街承恩寺左近找到一家客栈,名曰“悦来”。
上前问了问价钱,正好剩下的盘缠够住一晚,当即要了一间房。
店小二将晚饭送入客房时,苏摩问道:“敢问小哥,可知南京工部邱郎中府邸在何处?”
店小二细细打量了一下苏摩,看他一副读书人打扮,面容清秀俊朗,目光清澈,沉吟片刻,回复道:“客官问的可是讳璞的邱郎中?”
苏摩闻言精神一振。
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这店小二还真的知道,“正是正是。”
店小二一边把饭菜放到桌子上一边答道:“便在北边的里仁街,距离还是有些的,客官是要去拜访邱大人?”
“正是要去投亲。“苏摩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店小二恍然大悟,点点头,“原来是邱大人的亲戚。“
随即躬身,“客官您先用饭,小的先告退了,明儿小的给您说怎么去里仁街。”
吃完晚饭,洗漱完毕,苏摩侧卧在床塌,看着桌上的一豆孤灯。
不时有轻微的烛花爆响,听着外间一更三点暮鼓敲响,声音逐渐消失,变得静谧幽深,与白日间的熙攘热闹形成巨大反差。
想着明日如何去投亲,慢慢地苏摩眼皮沉重,进入梦乡。
恍惚中,苏摩从小佩戴的玉佩突然发出明亮的光芒。
那玉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上有双龙盘旋争大日之雕刻,而那枚太阳突出少许,上点红漆。
轻轻的抚摸上去,会发现那太阳竟然不是红漆点上颜色,而是古玉本身那一处便是红色,剔透晶莹,很是漂亮。
随着玉佩亮起光亮,一声娇叱在床边响起。
浑浑噩噩间苏摩睁开了双眼,便看见有个白影站在桌旁,正盯着苏摩身上发光的玉佩。
苏摩此时意识浑浑噩噩,并未完全清醒,浑身也冷飕飕的。
桌边那抹白影散发着温暖的气息,便如冬日里的阳光一般,吸引着苏摩本能般地向他靠近。
下床缓行几步,离得近了才看见这白影是一个身形曼妙的女子。
女子脸带面具,上面画着一朵槐花,在摇曳烛光的映衬下显得诡异又美丽。
女子死死盯着苏摩身上戴着的那枚玉佩,等到苏摩离得足够近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
下意识地出掌想要将苏摩击退。
但在出掌的瞬间,她想到了律令,想起了违背律令的惩罚,生生在手掌打到苏摩之前止住了去势。
苏摩迷迷瞪瞪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女子手掌伸到自己眼前,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女子散发着温暖气息的手臂。
突然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女子的手臂不断传递到苏摩身上,在他的衣袍遮挡下,家传的玉佩清冷之色一闪。
苏摩脑袋似被撞击般的一沉,脑海中出现两条金龙不断追逐红日。
一幅画卷从红日中射出,倏忽间出现在苏摩眼前,画卷古朴大气,无风自动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随即苏摩看见原本空白的画卷的左下角处缓缓显现出一个曼妙身形的女子画像,光芒大亮,苏摩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
等苏摩再次睁开双眼,突然发现自己正在一棵槐树上,树干上正吊着一个人,头歪口斜,随着晚上山间的风,晃晃荡荡,十分可怖。
再凝神打量自己,变成了手掌般大小的一个女子,身无寸缕,肌肤光洁如玉。
随即苏摩发现他无法做出自主的行动,自己仿佛是个寄存在这具身体上的一个旁观者,这一切让他恐慌不已。
但无论他怎么尝试,始终不能对这个身体产生任何影响。
就这样,他日复一日地作为一个旁观者看着这个巴掌大小的女子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个书生来到山里结庐读书,之后每日小小女子都在读书声中醒来。
苏摩能看出来这个小人对书生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终于,一日清晨,女子趴在书生窗前的树梢上被书生发现了。
书生大为讶异,随即涌现出深深的怜惜,将女子捧在手中,带回家里好生呵护。
书生亲手编织了一个藤屋,又亲手用木头打造了许多小巧的家具,将女子安置在内。
那小小的女子面对书生毫无惧色,满眼都是好奇。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书生在书桌读书,女子就静静地坐在藤房门口倾听,有时女子开口说话,声音模糊无法辨识。
书生每日面对女子也经常吐露怜惜,可惜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一日,阳光大好,书生用一木笼装着女子,将其放在窗外晒太阳。
结果读书过于沉迷,等到回过神时已经是深夜,再开窗,发现女子已被暴晒成了一个小小干尸,书生大恸。
翌日有书生好友来访,这位好友见识广博曾在府学进学,见到那被晒成干的小小身躯,不禁大奇问道:“此物你从何而来?“
书生据实相告,言语哀切。
好友大笑,“不必悲伤,此乃花魄,当一棵树上吊死超过三人,便会凝结冤苦之气,化生此物。“
随即好友指了指院中的水缸,“我在府学进学时,读过一本书,上面记载花魄为草木之属,以水土为本,修炼有成前,将其泡在水中便可复生。“
书生依言而行,果然复生,当即大喜不已,于是愈发怜惜小心,唤她作“玲珑“,日日亲昵,悉心照料。
却不料这好友是个大嘴巴,很快这事传遍了乡中,便不断有乡人前来拜访,长长见识。
那书生恐惧有人要夺走加害女子,便含泪将她放回山中。
女子回到山中日日修炼,身躯一日日变大,最终化形与常人无异,再次走出山林,那书生早已不知所踪,草庐也已经破败不堪了。
旁观到此处,苏摩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一眨眼再次回到脑海中的画卷前。
只见显现出的女子戴着槐花面具正是客栈中的女子,画像旁边还有四个暗淡的玉珏形状图案,此时被点亮了一个。
来不及细想,变化再生,从红日之中一道黄光射出,眨眼间来到苏摩眼前。
却见是一个书页泛黄的册子,封面上三个大字:由来经
苏摩心念一动,整本书的内容便印在心里。
他总算搞懂了之前那幅画卷和玉珏标志的含义,触碰对自己有敌意的心纯之妖便可将其印在画卷中并勘察其初始记忆,获得妖怪的初始好感度。
后续想再勘察更多记忆,需要现世中妖怪的好感度增加,那个玉珏便是好感度的标志。
每次点亮新的人物或玉珏都会增加苏摩的修为,同时玉佩戴在身上有堪破一切虚妄的功效,简单说就是玉佩自带真实之眼,可以看穿一切禁制、幻术等遮掩法术。
由来经同时还记载了一门驭妖功法,可以召唤画卷中达到三颗玉珏标志的精怪帮助,可以召唤的精怪由苏摩的精神力强弱决定。
像是此时画卷中的玲珑,苏摩能感觉到,即便玉珏标志全部点亮,以自己现在的精神力强度也无法召唤她。
眨眼间,苏摩退出了脑海,回到客栈房间。
于苏摩而言过去了不知多少岁月,但在现实之中只不过是短短一瞬间。
他第一时间感觉自己浑身变得暖洋洋,脑海中精神力缓缓增长,感觉脑海中似有一颗种子,陡然破土发芽。
整个人再不复之前的混沌,眼神清亮有力,身上也不再感觉到寒冷。
他的手仍抓着少女的手臂,目光怔怔地看着槐花面具女子那熟悉的身形,神色复杂,轻轻吐出两个字,“玲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