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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花录

云胡篇

纪花录 达匆明 3698 2022-04-08 19:29:15

  我是云胡,一块石头。

  我的诞生算不上惊天动地,但也是有些分量的。上界唤我安世石,将我封在昆仑峰顶,有朝一日可平天下灾祸。我可究万物过往,晓万物未来,从而做出最利于天下的决断。

  可就是我这么一块默默奉献的小石头,仅仅因为雪崩,而滚落人间。

  我晕乎乎地被带到了不知名的什么地方,又被雪水冲走,一路东撞西撞,不晓得是去哪里。好在我是块神石,有神谕护体,若非我自己想自爆,就算是天崩地裂我都不可能损坏半分。就那么顺着溪水荡了几个月,一路跳了好几个悬崖瀑布,我最终躺在了岸边。

  我知道我这块石头好看。来往不知道多少孩子捡起我又忘记我。

  那天风和日丽,我听到越来越近的谩骂声。一群小孩子追着另一个泥猴子一样的孩子,嘴里重复着:灾星。他们其中的一个,捡起我,把我砸到了泥猴子身上。被砸的孩子接住了我,正想将我扔回去,我赶紧说话。

  我让他留下我,毕竟我不想再躺在河边孤零零的了。泥猴子很听话,将我揣在怀里跑回了自己的破屋里。

  泥猴子叫闻渐。我告诉了他我的事,那傻孩子深信不疑。人们常说,纯善至极的人,最后总会是意想不到的执棋者,诚不欺我也。

  作为一块有担当的石头,我遇到的每一件事物,都要预测它的未来。闻渐也不例外。于是我极早地知道了他的未来——天下生灵涂炭的罪魁祸首。

  自那之后,我总是怂恿他做些危险的事。他若不绝,天下难息。我不知道我的做法早就被他察觉,谁会怀疑一个孩子有那么多心眼呢。于是他想方设法毁了我,我也想方设法毁了他。可惜我不能化形,再一刀结果了他,要不然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这片大陆并非是寻常意义的大陆。众生皆可为仙,皆有机缘。

  闻渐的机缘很好。云游四方的无上真人收了他,还将他视若己出。闻渐也出息,一手叱咤四方的若虚剑法,那使的叫一个行云流水、赏心悦目。这泥猴子整天拿着剑劈我,都成了习惯。而我,自然是整日告诉他,若真的心系天下苍生,还是自杀来的实在。所以说,我同闻渐真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要不是天清派那个臭女人,仗着一身修为,一心想夺走我,我根本不可能同闻渐达成协议——他保我不被他人夺去,我助他修行。

  小闻渐越长越大,除了性子差些,还真没什么坏处。我实在是不清楚,这么一个小娃娃,能怎么毁了天下。难不成,他还能同人间各帝结断袖之好,从而祸国殃民?

  说句实话,有些人,天生就是旁人所追随的。

  闻渐的天赋极高,且生的一副迷惑人的皮囊。无论男女,最后总会被他的实力折服。通天秘境一百八十八天,闻渐取出了最适合若虚剑法的荒池剑,又得了前人传承,斩杀大小灵兽无数,成了当世最瞩目的天之骄子。而我,极其不幸,成了镶在荒池上的一颗石头。

  虽说不喜万分,但我借着此剑化灵,勉强是能凝聚神形了。

  我本初的任务,就是将扰乱天下的灾祸扼杀于襁褓,但奈何我这块石头里是软的,下不了手。如此,既然无法对立,我便同罪恶狼狈为奸。真不愧是灾星,我堂堂安世石也有今天。

  日子在我和闻渐的互相加害中过了几年。

  在闻渐要突破金丹那日,他的好师兄兼好兄弟暗中捣鬼,引天雷捣碎闻渐灵脉筋骨。那一日过后,闻渐再也不能修炼。

  说实话,我是不忍心的。谁能接受从神坛跌落谷底呢。就像我其实还想回到昆仑一样。

  闻渐越来越沉默寡言。从前那个同我拌嘴的泥猴子彻底没了。作为一把剑上的石头,我离不了剑,而闻渐每回出去也不带上我,我不知道后来他经历了什么,只是见他日渐阴沉。那日,我见他一手捏爆了聒噪的乌鸦时,才知道,那个会毁了天下的闻渐或许真的要出生了。

  自那之后,闻渐的院子外总会有人站在那儿谩骂,时不时还有虫子之类的被抛进来。真是过分,我的生活环境一下子下降了不少。

  我回忆了许多修复灵脉的古籍,在一天夜里告诉了闻渐。哪知,他那双阴沉沉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问:你是瞧不起我这个废物吗?

  那天夜里,他把我扔到了后山寒潭,再也没来找我。还好,寒潭虽冷,却有细微灵气,更没有虫子。更何况我生于昆仑,不惧严寒。

  不知道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去的。荒池剑作为上古神器,自然是被很多人觊觎。于是不久后,闻渐那天杀的师兄把荒池捡了回去。捡回去就算了,还嫌我丑,把我扔了。我堂堂安世神石,居然被当成了垃圾。

  几个月后,闻渐一身伤跑到荒郊野外找到了我。我看他提着闻渐,把我揣在怀里,往山下逃去。他是御剑飞走的。我问他是不是恢复了灵脉,他却不回我。我的疑惑没有存在很久,在路上,我听到了传闻:一代天之骄子修炼邪功,自甘堕落。

  确实。邪修是不需要什么灵脉的,他们饮怨气而生,聚鲜血而恶。看来我的预测没有错,闻渐真的可能毁了天下。但是这时候,我也没有法子。我只能堪堪化形,几乎毫无修为,更别说干掉这只泥猴子了。

  闻渐愈发无人性。拿着荒池对着人就是一剑。鲜血浇灌了我这个石头满身。我不止一次让他把我从剑上取下来,这泥猴子不肯。真是没良心,我好歹也是助过他修行的。

  不入邪修不知道,原来这邪修也分门路。杀人修行的邪修多半独来独往,而不杀人的,那就是依附于门派了。闻渐却很自然地加入了一派邪修,命曰血刹。

  不出几个月,闻渐一路杀上了血刹的门主之位,令人闻风丧胆。我也渐渐被鲜血染得不见本色,但闻渐喜闻乐见。

  他说,我是他的石头,就该跟他一样,染满鲜血,他厌恶我与生俱来的昆仑灵气。原来我被镶嵌在剑刃的原因是这样,他想让我一样沾染鲜血。这兔崽子,不仅毁人还毁石头,他日我若是回到天界,准要被众仙排斥。

  血刹门在天下兴风作浪、烧杀抢掠,且只收无灵脉的门人。若被血刹看上,不论你愿不愿意,都要被迫入门,否则脑袋离身。因此血刹门人并不忠心。连我都知道的祸根,闻渐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云淡风轻,毫不在乎。

  这样的日子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已能化形,便在月黑风高之夜,想离剑逃回昆仑。谁能想到闻渐的修为如此之高,察觉到了我,将我封印在一口枯井里。我是绝对不会忘记他当时说的话的。他说,他希望我同他一起自甘堕落。

  原来他早就看出来我是一块仙石,而为了让我不站在他的对立面,他不惜让我也沾染鲜血,再彻底成为那个狈。

  可惜他失败了。

  纵使我再去如何同情他,我也不可能毁了天下。

  我在枯井里待了很久。只能数着太阳和月亮出现的次数。来往的人总会讨论一些事,这让我能够得知正在发生什么。至于我待的这口井,莫名其妙就被奉为神井了。都因为我耐不住孤独,自言自语,有时还会同过路人搭话。这事越传越邪乎,最后传出了我能实现别人三个愿望这样离奇的说法。

  那天有个小姑娘,扔了三个铜板下来,虔诚地说:神井神井,请实现小女的三个愿望吧。

  虽然我实现不了他们的愿望,但还是听到了不少故事。血刹门有时候真说不上是好是坏,这里会有老人求儿孙安康、会有青年求姑娘青睐、会有少年求前途似锦。这些愿望,听着是那么平凡,而又鲜活。我会怜悯他们,但也厌恶他们。无论如何,他们都手染鲜血,也曾毁掉他人平凡而微小的心愿。

  我不想真的同闻渐狼狈为奸。

  一个人的仇恨在旷宇之下,显得渺小而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我周围长起了草,且越来越茂盛。更过分的是,还有了大大小小的虫子。可我被封印着,根本没法化形去驱散这群密密麻麻的小虫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蛊虫,来自于闻渐。

  封印越来越微弱。我感觉我能够冲散封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才从井里爬出来。当时经过的门人被吓得四散而逃,更有甚者,还将我打回了井里,害得我重新再爬。

  血刹门的门主换人了。

  我出来以后才知道。在把我封印起来的第二天,闻渐就失踪了。我虽为神石,却难以预测未来的细枝末节,因此只能知道一点,闻渐再次经脉全断。这属实有点惨,但我无能为力。果然,巨大的幸福是悲剧的开始。闻渐从被发现惊人天赋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一场悲剧。

  我不敢去找闻渐,但也不得不去找他。但一切都晚了,悲剧之所以叫做悲剧,就是因为一次又一次遗憾的出现。

  闻渐身中蛊毒,被逼至昆仑。

  他同那些正派之人不眠不休打了五天五夜,最有意思的是,那些正派之人有将近百人。就算是神仙来了,闻渐也打不过。我真谢谢他把我封印起来,没让我像他的剑一样四分五裂。战者断了剑,那就任人宰割了。

  我到了昆仑,躲在熟悉的雪堆后面,看着那一大队人剑拔弩张。

  有人喊了一声,呵斥我出来。

  我好歹也是堂堂神石,却只能预测,如今还被一个凡人颐指气使。真是,不忍也得忍。我没骨气地走出去,清楚地捕捉到了闻渐眼中的错愕。他不敢相信我还能来找他。我也纠结万分。今日他若死,那天下皆大欢喜,我也完成了使命;今日他若不死,我也莫名不高兴,我的心里告诉我,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

  我没来得及解释,藏在正派人士那队的一人,也就是闻渐的好师兄突然站出来,指着我,说我是闻渐的石头。这么一来,我来不及解释,就被一掌灵力拍到了雪里。我承认我是一块没有尊严的石头。

  闻渐被众人步步紧逼。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灾星,彻底激起了闻渐关于过往的痛苦回忆。

  百余人合力施法,将闻渐打入悬崖,让他魂飞魄散。昆仑断魂崖,一入无轮回。但对我来说都不算什么。

  闻渐平静的不像话。他坠入崖底的那一刻,还把我也一块扯了进去。

  得,这白眼狼是真的白眼狼。

  闻渐一死,天下皆大欢喜,再无后顾之忧。真是可喜可贺。而我嘛,自然跟着这么一个大魔头粉身碎骨了。不过作为堂堂神石,就这么尸骨无存,而且死的还别出心裁,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对不起昆仑的乡亲父老。

  但我,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

  其实,我何其有幸,同他粉身碎骨,永无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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