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东亭县,县城闹市处的一小巷内。
巷中一处破败人家的院内,聚集在此的街坊们将一浑身湿透、没了生气的半躺在老妇人怀里的男子围着,而那老妇人正默默流泪,叫人怜悯。
街坊们对着已是没了气儿的男子七嘴八舌,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他的好,同时又对站在人群中的一女子指指点点。
“这是城南李家的小女儿?”
“就她就她,杨秀才就是因为救她才去了的。”
“这她拿什么还喔?”
“当然是卖身给杨家做牛做马喽!”
“可杨氏成了孤寡之人,且家里又是这光景,怎么养这姑娘?”
“这……”
众人口中的李家姑娘,闺名婉儿。李婉家中是磨豆腐的,有一个小作坊,平日里家中父母亲忙生计没空管她,经常被她偷跑出去在城里疯玩。
这次不知怎的,李婉失足掉进了水中。按理说城内的河道窄浅,应该很容易就趟到岸边,但李婉儿却感觉被人拽住了脚胳膊,挣脱不开,只能呼救。这才引得路过的杨秀才下水救她。
等两人被众人拉上岸后,被杨秀才托举着的李婉只是呛了几口水,但为了救她的杨秀才已是命丧黄泉。
刚一捞上岸时,众人都不认识这杨秀才,好在一过路的看出了是杨秀才,告诉了众人。
缓了口气的李婉与众人说起水里的怪异之处时,却是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只当她是不习水性,且因此害了旁人性命而慌了神,为了推脱在胡言乱语。
众人没有理睬她,将李婉与杨秀才的尸首一同带回了杨家,路上还询问了李婉家在何处,让人前去送信了。
此时的李婉正是浑身湿透的站在人群中,浑身发抖,脸色煞白,但这样也不能掩盖她的玉貌花容,她那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透露着恐慌、不安还有着一丝对杨家母子的愧疚。
杨家老母虽是没有对她有任何言语的谩骂,但李婉此时宁可这老妇人能对她骂上几句,或许这样她的良心才不会痛的这么厉害。
在李婉备受煎熬之际,一个她熟悉的身影闯进了她的眼帘。
“爹!”
这一呼声让众人闻声而动,皆是循着女子的眼神看去。
一个身着青衫的圆润中年矮个男子正迈进了杨家的院落内,额头上都是汗也没空擦。
“婉妹!”
李婉听着自家父亲的呼唤,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扑向了父亲怀里,眼泪也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呀!你这身上都湿着呢!快,先披着。”李方感受到了女儿身上的潮湿,立马将身上的外衣脱下披在李婉的身上。
虽说是大众广庭之下,但忧女心切的李方却是顾不得这些了,而忍了凉意许久的李婉也是没有开口拒绝。
父女俩还没来得及寒暄,一个满头华发长者就向李方开口说道了。
“是李掌柜吧?”
“正是在下。”
“你怎得如此不晓事,苦主可是在这呢!你刚刚那话我都听不下去!”老者指着李方的鼻子训斥道。
俨然是对刚刚李方只顾着自家人的言辞表示着强烈不满。
李方看着那没了气的杨秀才以及揽着儿子的杨母,羞愧之色跃然于脸上,连忙俯首作揖。
“方才情难自已,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那老者拂袖将双手背在身后,让开了身位。
“莫要对我说,你自个儿对苦主说去。”
众人皆是看着李方,那恶狠狠地眼神似是要在他身上挑出个错出来。
李方也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面露纠结神色。有想要挑事者正预开口之时,李方猛地俯身跪在杨母面前,五体投地。
“都怪在下没有约束好小女,还请杨老夫人宽恕。”
这等大礼让火气盛旺的小辈们皆是哑了火,但年长的老人们却是不置可否,毕竟死者为大,都是应当的。
杨母好似对李方的话置若罔闻,依旧是抱着自己的儿子在默默流泪。
见杨母没有搭理他,李方也是不知该如何自处,只得继续低头跪在地上。
事情僵着了,原先开口主事的华发老者只好再次发声。
“李掌柜,你还是说些实在的,你看看……这杨秀才人没了,杨家这以后的生计怎么办?”老人指着杨家破败的院落说道。
出了这等事,李方自然明白得要破财,咬咬牙:“我李家愿意拿出一百两银子为杨老妇人养老送终。”
一百两银子对于平常人家不可为不丰厚,李方一口气就出了这么多数目,看样他李家在城南开的豆腐坊赚了不少钱。
一时间街坊邻里们议论纷纷,几个平日里游手好闲的浪荡子也是露出贪婪的神色看着李方。
老者听了李方的话好似受到了侮辱,勃然大怒,毫不客气地贬低道:“到底是商贾之人,开口就有着铜臭气!”
“他杨家先父早逝,杨氏母子互为倚靠度日,杨小秀才公自幼早慧,料想明年的乡试也是手到擒来。可如今杨小秀才为救你家女子而没了性命,没能光耀门楣,独留杨氏一妇人在世。你给杨氏钱财,可是看轻杨氏?认为她是贪财之人?”
老者虽是年事已高,但嗓门倒还洪亮,站在老人面前的李方觉得震耳欲聋。
听他这么一说,李方也是觉得有些不妥,但左右寻思不出个主意,只能讪讪问道:“那老先生认为该当如何?”
“事出有因,一切都应由她来解决。”老人一手指向了李婉。
这下李氏父女俩都是愣住了,而且李方有着很不好的语感,他连忙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她应当为杨氏送终。”
“这不可能!”
这话一出,李方好似受了刺激,脱口而出。
把女儿送到杨家他是万万不能接受的,毕竟血脉相连,怎能说舍弃就舍弃。况且这杨家他自打一迈进院子就看得出来,满眼破败之相,真要是过继给杨家,女儿得受多大的苦啊。
无论老者怎么说,李方就是不答应,就这么僵持不下。
“我愿意。”站在父亲身后的李婉突然说道。
“婉儿!”
“爹,女儿惹下的事情,本就应当由女儿来承担。况且杨郎为我丢了性命,我为此侍奉杨母也是应该的。”李婉这话让李方无话可说。
“好好好!你这女子倒是明事理,此事就这么定下了,如何?”老者赞扬了一句李婉,转头问向李方。
李方扭过身子摆手以示默许。
“来,这便是你以后的娘了,快问安。”老者将李婉领到杨氏面前。
这时杨氏也是缓缓抬头看了眼李婉,眼神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含义。
“娘。”李婉很是恭敬地说道。
就在此时,原本没了气儿的杨修、杨小秀才,原本惨白的面容突然变得面色狰狞,紧闭的双目陡然睁得要裂开似的,猛地直起了身子,一口水喷出。
“妈呀!诈尸啦!”
街坊邻里被这景象吓的逃出了杨家,李方也是混迹在其中,就剩下几个胆子稍大的在院里,老者、李婉和剩下几个看客都是后退了几步。
杨氏没有受到惊吓,反而喜极而泪道:“我儿居然活过来了!我儿活过来了!”
杨修双眼茫然,喃喃问道:“我这是在哪?”
缓了许久,部分人见他没有怪异之举,只是神色茫然好似得了失魂症,又是逐渐靠拢,纷纷称奇。
只是这些人中,没有见到李方的身影,看样子是连女儿都不要了。
几个自称是见多识广的老人们都说,杨秀才这是地府走了一遭,误饮了黄泉的缘故,以后只怕是就这样了。
杨氏却是表示,她只要她儿好好的活着,其他别无所求了。
众人一直在杨家围观至日落后才渐渐散去,而杨家除去杨氏母子二人外,还有李婉。
城中,清水河桥上,一道人正站在此处,低头看着河水里的倒影。
“今日可曾食到生魂?”
“……”
“那便好,出了城再慢慢消食,在这逗留久了,保不齐会被巡游抓住,快进来。”
一个寻常凡人看不见的黑影钻进了道人的长袖内后,道人转身就往就近的城门方向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