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岳三人纵马夜行,为了躲避正统朝旧臣暗中派出的杀手,仇岳不敢出了山西地界直入潼关,而是经西降山向北逃至大明和瓦剌边境之间的军事堡垒落凤镇,在那里雇佣当地蒙汉混血向导,从而才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明长城沿线一路行至腾格里沙漠,最后由沙漠边缘定居的羌族人引路穿过大漠,直至甘肃地界凉州卫城下,伪装成西行的商旅混入城内。
仇岳下山后的第一站便是落凤镇。虽说落凤镇名义上属大明天子治下,由大同总兵代管,但自从土木堡之战后,大明在此失势,瓦剌又久攻不下,只得放弃占有,自此落凤镇权力中空。在京师被围,大同总兵驰援救驾之际,原落凤镇指挥副使刘钟趁大明无暇西顾,摆下鸿门宴杀害指挥使,指挥同知,佥事等人,刘钟刘汉父子自立门户,但仍向大明称臣,暗中却嫁女联姻瓦剌部族,不管对大明还是瓦剌表面上都是春风和煦,背地里却两面三刀,两方势力却也无可奈何,久而久之,落凤镇不仅成了南来北往的商客必经之地,还吸引数十万逃脱驻地的军户来此安家,毕竟刘氏家族本就出身行伍,又靠军户得以于此立足,自然有些许优待,以至于落凤镇民风虽彪悍,但打起仗来却训练有素,不似中原草寇,官军一来便做鸟兽散。
书回仇岳三人,这一路上,仇辛可没少使诈,一会儿借口取水,趁机松开身前抱着傅童的双手,任其身体倾倒,坠坠将落于马下;一会儿趁着马儿跃起,假装吓到了自己,又松开双手,侧身往仇岳怀里扑,幸好仇岳早就看出妹妹的心思,每次都能及时地将傅童拽回到马背之上,这一夜,傅童可没少受折腾,几次之后,他也感到了仇辛有意加害于自己,便牢牢地抓住了马儿脖子上的鬃毛,直到东方的天际线上鱼肚泛白,仇辛才放弃了杀念,怀里抱着傅童,倒在哥哥胸前,沉沉睡去。许久之后,傅童见身后的仇辛没有了大动作,不知她已经睡去,却仍不敢有丝毫松懈,还是紧紧的抓着马鬃,一副临阵以待的架势目视前方,寻找草多且没有石头的地方,以便身后的女魔头再次使坏,自己又没抓紧,也好落地没那么疼。
直到巳时,秋日的烈阳让奔波了一夜的三人身心俱疲,打算在离落凤镇三十余里外的一处道观歇歇脚,三人下马,仇岳走到门前抬头望了望悬梁上的牌匾,“真武观”三个字赫然在目,这块牌匾有些许岁月的痕迹,蓝色的填白零星的剥落,烫金的字体有些斑驳,右下角的题书已经辨认不出,书是行楷,这道观大概是唐宋时期就有的。仇岳扣了扣门,回头示意仇辛牵好坐骑,一不留神,马儿就走远寻草填腹去了。
还没等仇月回过头,门分左右,一个道士模样的人开口说道,“这位公子,今日逢戊,戊不朝真,本观不接受布施,也不接法事,公子请回吧,明日再来,无量天尊”,说罢,那道士便要关门谢客。
“今日明明是十月初七,后天十月初九初才是戊寅之日,你这道士,功业不绩啊”,仇辛说完,推开那道士正欲关上的大门,向里走去。
仇岳见那道士面露难色,也觉得其中有隐,“当前耽误之急是先到落凤镇落脚找好向导,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这里,陆放双手拱拳道,“在下多有得罪,择日再来拜访”,随即就要拉住妹妹,撤步回到马上,就这一会儿功夫,仇辛已经躲过道士的双手,向正殿跑去,仇岳再次抱拳道,“吾妹自幼玩劣,我这就带她回去,道长得罪”,说完就也推开那道士,向正殿跑去。
仇辛想穿过正殿到后院道士们住的地方讨口饭吃,刚跑到正殿,只见几个衣冠不整的道士正打扫着厅堂,他们一见一女童跑了进来,大为惊慌,手忙脚乱的拾掇着桌椅,不再与她对视。
仇辛见周围的道士有意无意的躲开她,饥肠辘辘的仇辛并没有在意,她只是尽快找点吃的,便跑向正坐在张真人金身前静坐的几个道士,道,“今日小女随兄长到镇上的姑姑家拜访,一路跋涉,方圆几百里都没遇到人家,可否请道长赐口吃的”。那群道士没有一个回答,仍是背对着仇辛静坐,仇辛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他们还是默不作声,仇辛出身世家,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她用力地拍了拍离她最近的一位道士,那道士却一头栽了下去,身体瘫软地倒在地上,半张脸朝上,双眼圆睁,呈惊恐状,嘴角渗出一丝血来,仇辛见状,尖叫着往门外跑去,仇岳快步迎上前去,一把将妹妹挡于身后,扫视四周,那些正打扫的道士纷纷跑向后院,只剩那几个静坐的道士依旧不声不色。
仇岳警惕地握住刀柄,本想着问问那开门的道士这是怎么一回事,回头一望,话还未出口,那道士已然不见人影了,仇岳只得按刀走向那坐倒在地的道士,探了下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下,身体虽带些余温,却没有了气息,仇岳把他扶起,发现他胸口上插着一柄匕首,将其拔下,用那道士的道袍擦去了上面的血迹,只见刀身上刻着“正统二年兵仗局制”,仇岳暗道不妙,起身走到那群道士前,解开刀鞘,用其挨个将这群道士耷在胸前的头抬起,他们刚死不久,最多也就一个时辰前的事,大多都是胸口被利器所伤,仇岳用那柄短刀拨开其中一道士的衣襟,发现刀口朝上,刀口又很正,应该是被人从身后反握短刀,直插而入,能做到这么干净利落的,除了锦衣卫,怕是只有卫所的甲士了,官府的衙役绝没有这么专业。
仇岳知道自己又落入了不知是谁布置下的天罗地网,拔刀将仇辛护在身后,出了正殿向大门走去,这时一群甲士从大门冲了进来,将兄妹二人团团围住,为首的总旗腋下还夹着傅童,他举刀朝向仇岳道,“末将在此巡逻之际,路遇这位道长,道长向在下说明了事情原委,这位公子,还是速速束手就擒吧”,说着便把开门的那位道士从众甲士身后请了出来。
仇岳一手护着妹妹,一手返握刀柄,收刀贴于臂后,丝毫没有慌乱,看那道士畏畏缩缩地想要回到人群背后,他开口道,“这位道长,我正好有件事想要问你,贵观正殿上数十位道长因何而死,其他道长又为何于此置若罔闻,却在一旁打扫,一见我和妹妹入了正殿,便飞也似的逃走了,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那道士被这样一番质问,顿时汗如雨下,他偷瞄一旁的总旗,总旗怒目回视,那道士又哆哆嗦嗦的说道,“这位公子,明明是你与青云道长发生了口角,几句话不合,抽刀便砍,其余师兄前来劝架,也都成了公子刀下之鬼,小道我原本房中做功课,听到叫喊声才推门出去查看,那时众师兄已经惨遭不幸,还好青云道长以死相搏,这才拖延住这位公子,小道才得以逃出去报信”。
“末将乃一介武夫,辨不出二位所说是真是假,待我先让手下查明可疑之处,再作下文”,那总旗随即把手一挥,手下的几名甲士便进入正殿把尸体一具一具地拖了出来,仔细查验伤口过后,总旗面色一沉道,“将此贼拿下”,众将士伸出手中的兵器,向仇岳慢慢靠拢。
“且慢”,仇岳将仇辛紧紧的护住,一手举刀挡住朝着自己面门而来的兵刃,“我与小妹来此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此些道长被歹人所害最少半个时辰以上,怎会是我所为?”。
那总旗也不再掩饰,向左右吩咐道,“拿下此人者,千户大人赏黄金十两,无论死活”,众人一听,纷纷提着手中的兵刃跃跃欲试。
仇岳眉头紧锁,料想这又是太原府派出来的追兵,自己奋力一搏,尚且还能全身而退,如今带着妹妹还有傅童,这可如何是好。正当他身陷囹圄,众甲士的包围圈越来越小之时,只听得墙外“刷刷”几声,一阵箭雨顷刻落在院内众人头上,仇岳在头顶舞弄着雁翎刀拼死护住躲在腋下的妹妹,几枝箭矢被弹落在地,一众甲士狼狈地逃到墙下躲避着暗箭,仇岳抱起妹妹一边躲闪着箭矢,一边跑向正殿,推倒贡桌,兄妹二人躲于其后。
此时,傅童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天上的箭矢,不知所措,那道士虽是出家之人,本该将生死置之度外,见此情景却飞也似的逃命去了,只不过墙下空间有限,没有多余的地方任他站立,他被一甲士一脚踹出,暴露在漫天箭雨当中,胸前瞬间中箭,倒地不起,傅童见状,连忙屈身钻入那道士怀中,用他的胳膊盖住自己。
仇岳见箭雨停歇,从桌后探出身来,欲携妹妹从后门杀出去,就在此时,院内传来厮杀声,仇岳定睛看去,只见一群身披绿袍,额头戴有锦箍的大汉,手持雁翎刀与众甲士混战一团。
“这又是哪一路人来取我性命,先且不管,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仇岳心中暗想,赶忙拉起妹妹的手就要往后院走,瞥眼间,他看到了傅童正摇摇晃晃地从那道士的尸体上起身,满身是血,仇岳咬了咬牙,决定还是先护着妹妹要紧,刚走几步,他于心不忍,拨出短刀交于仇辛,让她藏在张真人金身之后,若是自己没回来,就呆到天黑再走。仇辛虽是一脸不舍,但又拗不过哥哥,只得满含热泪地望着他离去。
仇岳解下包袱,将三眼铳填好火药,又把火折咬在嘴里,一手持刀,一手持铳,杀入人群之中。那群白袍汉子见他杀来,也不防备,时不时的还帮他挡一下后背袭来的兵刃,仇岳会意,直奔总旗而去,总旗大惊,忙召来左右护身,仇岳手起刀落,没有片刻停歇,杀出一条血路,到那总旗近前,将火铳凑到嘴边引燃,对准那总旗额头,总旗还没等他开口,便跪地求饶道,“在下也只是奉命行事啊,公子,全凭布政使大人一书密令,公子求饶,公子求饶”,说罢,那总旗匐地而跪,抖如筛糠。
“你说的可是那山西布政使刘焕刘大人?”,仇岳道。
“正是,正是,在下不知道你们有何过节,只是依命行事,公子”,那总旗磕头道。
此时,引信已燃尽,仇岳把火铳移向一旁中箭倒地挣扎地一甲士,响声过后,血浆四溅,那总旗面色惨白,小声喃喃着家有老母需要照顾,云云。
“你敢污蔑刘大人,此人便是你的下场,还不从实招来!”,仇岳假装怒喝道。
“小人不敢!的确是刘大人亲自找来末将,命我在真武观至落凤镇一路设伏,见到一公子和七八岁上下的女童同行,便杀人灭迹。刘大人还承诺事后赏黄金百两,小人真的没有说谎,请公子明鉴。”,那总旗道。
“那这群道长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们所为!”,仇岳道。
“小人沿路布下眼线,料想公子会假道真武观,在公子离此三十里远的时候,我向青云道长借用此观,打算用手下人假装成道士请君入瓮,谁知那道士不明事理,先发制人,我等才不得不血洗此观,绝不是有心为之”,总旗道。
仇岳见他说的不像是假话,便有心放过他,那群白袍汉子此时也解决了一众甲士,围了过来,为首的汉子道,“仇公子,我家主人吩咐过,但凡图是官府中人追杀公子的,一律不留后患”。
“敢问你家主人姓名,仇某今日得众好汉相救,感激不尽,日后好报于恩公”,仇岳道。
“我家主人是山西按察使沐思沐大人,曾在仇斌仇大人账下效过犬马之劳。我叫桑尔罕,沐大人曾有恩于我,仇公子出城那日后,沐大人便命人连夜到落凤镇寻我保护公子和小姐,一路护送公子到肃州卫,在下今晨才收到恩公密信,方才来迟,请仇公子莫怪”,那汉子说道。
“有劳沐大人费心,那就叨扰桑大人了”,仇岳道。
“仇公子直呼在下桑尔罕便是,在下不是什么大人,听得怪怪的,还请公子速速随在下回落凤镇稍做修整,此地不宜久留”,桑尔罕抱拳道。
“公子,公子饶命啊,公子,小人都交代了,公子饶恕在下吧,公子!”,那总旗显然听出自己定然活不了命,但还是想做垂死挣扎,尽管声音颤颤巍巍了起来。
仇岳看向那总旗,“既然你是来取我性命,还牵连了真武观诸位道长,你若不仁,就休怪我不义了”,说罢,他高高举起狼牙三眼铳,又重重的落下,那总旗不再言语。
第三回上,完,欲知后事如何,请见本回下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