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缉犯逃到边疆后如何返回京城?
她说不清楚,每每在边疆垂死挣扎时,她都能想起自己这条命,是近百条人命的牺牲而保全下来的,而她苟延残喘,抛弃身份,抛弃性别,丢失了一切,女扮男装多年,匍伏在仇人的身下,替仇人卖命。
她自认下贱为奴,终有一日,她会把天家拉下位。
大明朝一百二有三年,京城立冬的十月,已是寒冷不已,刘卿袅早早的便被乳母拖拽起来换上了刘夫人给做的新袄。
五岁的刘卿袅看着一个劲往自己身上套的深红色袄裙,皱着眉头:“阿母,卿袅今天不穿裙,跟隔壁家小张子约好斗蝈蝈呢!”
乳母李惠停手,前去衣橱内拿出刘卿袅常穿的一套黑色曳撒服,这是刘卿袅出门时常穿的,她一直都爱穿着曳撒服,实在是与伙伴斗蝈蝈时比较方便。
穿戴整齐,刘卿袅前往大厅与爹娘请安。
屈身行礼“爹、娘万福金安”
刘元彦颔首,刘夫人对女儿一向亲近无比,连忙冲刘卿袅招手:“好好快起,到娘跟前来。”
“娘亲!”
抱稳怀里的小人儿,刘夫人好不欢快。她的爱女都跟着她与夫君的优点长,生得白净,五官也生得精致,唯一让人头疼的便是刘卿袅的性子,人前乖巧懂事又粘人,实际人后爱玩又大胆,黢黑透亮的眼瞳很能帮她掩饰脑海里的鬼点子,小嘴巴平日里又爱吃甜食又能说会道。
“娘亲,孩儿今日还能吃桂花酥吗?孩儿保证只吃一块绝不多吃”
刘夫人听闻很是无奈,前几日刘卿袅贪甜,上火引发牙龈肿痛,听着女儿痛得嗷嗷叫,刘夫人便果断的断了刘卿袅的甜食,这会儿刚好没两天就开始索要甜食,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刘卿袅听不到刘夫人的回答,心里直喊糟,嘴上连连保证道:“娘亲,卿袅发誓绝不多贪,贪了卿袅是小犬儿。”
一旁的刘元彦闻言觉得甚是好笑,因为刘卿袅以前很多次都这么说,但从未做到过。
“夫人,让她吃罢,卿卿牙龈疼得嗷嗷叫时蛮得趣的”
被揭短的刘卿袅嘴巴嘟起“爹爹!”
刘元彦和刘夫人乐开怀。
由此刘卿袅在与二位用完早膳后吃上心爱的桂花酥。
刘元彦拍拍刘卿袅头顶,方离去上朝。
刘夫人给她擦擦碎屑,唤来自己贴身婢女芸虹,吩咐了两句。
刘卿袅咽下糕点,看着芸虹带上了两个小孩儿,都是生面孔,大的是个小女孩,躲在芸虹身后拽着芸虹的裙摆,长得和她差不多高,刘卿袅猜测这女孩儿应是与她一般大。
小的被芸虹抱在了怀里,身上的襁褓是弟弟的襁褓,一时刘卿袅差点误认成是弟弟。
“卿卿,这是芸虹远房亲戚的孩儿,是两个可怜的孩儿,家乡起灾,芸虹便接来抚养了,快,去跟她们打声招呼”
刘夫人颠颠怀里的人儿,刘卿袅回神,放下糕点跑到那女孩儿跟前,浑身写着好奇,芸虹的远房亲戚?
“晨安,我是刘卿袅”
“晨…晨安,我是陈秋”陈秋怯怯的,她第一次见识这般场景。
刘卿袅转头看向芸虹怀里的小孩,嘴里的话还未说出口,刘夫人便叫住了她“卿卿,过来”
刘卿袅蹬蹬跑回去爬回刘夫人腿上。
“卿卿,那女孩儿没衣裳可穿,卿卿身量与她相差无几,可愿借两身衣裳给她?”
“那便让玉梅拿给她罢”玉梅是一直照顾她的婢女。
“陈秋”刘夫人淡淡的唤了一声陈秋,对她招招手,示意她前来。
“卿卿,以后府上除了弟弟,还有两个伙伴陪你了,你可以赏赐一些你贴身的物件于她,也算是你们好好相识了”
刘卿袅不明所以,娘亲一向不是个心软滥情之人,怎的这次对第一次见的女孩这般好。
好奇归好奇,但刘卿袅还是让玉梅去她的小库房内拿了几件她平时常用的玉佩首饰给予陈秋。
……
一连几日,刘卿袅完全忘了娘亲的话,抛下陈秋跑到胡同巷里,和其他小伙伴毫无形象的蹲在地上大声叫喊“打!黑团快打!”
黑团是她的常胜将军,此时在小木盆里正和另一只蝈蝈糖糖打得水深火热。
“糖糖打倒黑团!啊啊啊”糖糖的小主人戴泽宇是个流着鼻涕的黄皮小子,多次败给刘卿袅气得牙痒痒,更是毫无顾忌的大喊大叫。
旁边的几个观众也聚精会神的盯着小木盆。
一只小黑手拿掉飘落在小木盆的里树叶,看着糖糖和黑团打得不相上下,嘻嘻一笑“糖糖可是我花了好几天跑林里抓的,看来你将军的位置要没啦!!”
刘卿袅根本管不得他在瞎叭叭什么,美眸圆睁瞧着黑团的肚子被糖糖顶住,马上就要掀翻在地。
随着黑团半个身子都被顶起来了,周围的声音仿佛都随之远去,眼里只剩下了自己不能输,呼吸都随之放轻,内心不停祈祷黑团加油。
……
“刘卿袅!”
一声底呵从耳边响起,耳朵随之一阵疼痛,身子被一股不可抗力提了起来,连忙用小手捂住被揪住的耳朵“哎呦!娘亲,疼疼疼……”
周围看戏的孩童一见有大人,全部做鸟兽般一哄而散,戴泽宇没得到胜利的曙光,直接提起小木盆带着两只蝈蝈不甘的跑开了“刘卿袅!下次再战!”
“戴泽宇!”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喜爱的黑团花落他家,本能的就往前追,刚一迈步耳朵就发疼,不甘的小脸挂着讨好的笑容,矛盾的情绪让稚嫩的脸颊有些扭曲,迎面对上娘亲的怒颜“嘻嘻……娘亲啊……”
刘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刘卿袅,往日端正的发髻都有些凌乱,提着她的小耳朵就往家里走“刘卿袅,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几天不许往外跑?一下没看住就不知道溜哪里去了,跟只猴似的”
被迫跟着耳朵的力道走,迈着步子小跑着跟上刘夫人的步伐“哎呦哎呦,娘亲我错了,耳朵要掉啦!以后刘卿袅要变成没有耳朵的小猴子啦!”
面对赖皮的乖女,刘夫人很成功的被逗笑了,无奈又好笑的松开她耳朵抱起她往府里走“知道错了吧,今天乖乖在家里,不许再乱跑了知道吗?”
刘卿袅很快就被刘夫人抱回了府中,把她放在凉亭里。
刘夫人蹲在刘卿袅面前,看着与她如出一辙清澈的眸子,刘夫人深邃复杂的瞳孔注视着,眼底满是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突如其来的沉默和凝视让刘卿袅有些不知所措“娘亲?怎么了?”
“没事”刘夫人轻笑一声,温暖的手掌轻轻摩挲爱女的发丝“自己玩去吧,不许出门知道吗”
随着刘夫人的离开,刘卿袅在凉亭内趴着栏杆,望着池子里的条条鲤鱼,鲤鱼在橙色的晚霞下反出来的点点光波,乱了人的视线,也迷了人的思绪,刘卿袅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
夜幕降临
“小姐……小姐!”刘卿袅被晃醒,眼前的乳母李惠神色慌张,刘卿袅的瞌睡被吓跑,话还没说出口,便被李惠抱起匆匆跑向她的寝屋。
“怎么了阿母!阿母!”
李惠呼吸缭乱,并没有回答刘卿袅,只一头扎向刘卿袅的寝屋。
一路上,刘卿袅视线混乱没有一处可以让她落点的地方,耳里被各种清脆的刀剑声充斥着。
李惠脚步很快,一进寝屋,便看见抱着弟弟站着的娘亲“娘亲!”
刘夫人沉默不语,把尚在襁褓里的弟弟交给李惠,拉过刘卿袅,就给刘卿袅换上一件朴实烟青色的曳撒。
刘卿袅这才注意到平时穿绸缎的李惠此时穿着一件很朴素简单的麻襦衣下裙,但她此时顾不得这么多,她信赖的两人沉默,让她很慌张害怕。
外头的刀剑声与人声愈发鼎沸,她看向正在给她系好衣带的娘亲,声音已有些哽咽,她死死的遏制“娘亲……”
原本一直强装镇定的刘夫人,听到这声小心翼翼的娘亲时,脑海中紧绷的线一下子断了,她把刘卿袅紧紧抱进怀里,她多想再这样拥抱她到老年,但她必须放手。
“卿卿,你听着,以后就要由你来照顾弟弟了,李惠会跟着你们,至老至死。”
“那娘亲和爹爹呢?”
刘夫人眼泪不由自主的掉落,她紧顶自己的上颚,不让自己哭出声“听话,你要记得,娘亲和爹爹永远爱你”
不等刘卿袅反应,夺过李惠怀里的婴儿,塞给刘卿袅,再将刘卿袅塞到李惠怀里。
“卿袅!娘亲要你好好活着,哪怕无作为,不可弃性命!”
刘卿袅思绪发散已开始有些许眩晕感,任由李惠抱着她往外跑,记不起挣扎,她黢黑透亮的瞳孔,被一片橙色火光侵占,染红了当时的夜空,烧进了心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