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墨笼罩了整个京城,平日温和窥视世间的银月也藏于云后,许是不愿做这一场悲剧的观众,也不愿洒落它那毫无意义的怜悯。
刘府的火愈发肆虐,它冲破上空,与天一争高下“走水了……”
第一道惊呼打响,方圆十里,高官达贵的奴仆,平民百姓的儿郎,来来往往,人声嘈杂。
偌大的刘府,火势凶猛,纵是许多人伸出援手,也没能降下来,只能看住四周的楼房不被波及,这场大火最终烧了整整一夜,刘府上下七十九口人,也死在了这个夜晚。
陈旧的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郊外,向西而去,剧烈的颠簸与车外的鼎沸的人声,刘卿袅只觉头痛欲裂,心肺燥热难耐,胃部仿佛被火灼烧一般,她紧紧揣着怀里的襁褓,忍耐良久终是干呕了出来。
手上摸到襁褓一片湿润,她才感受到脸上被滚烫的眼泪灼的刺痛,她抱紧弟弟,手足无措的帮弟弟擦去水渍,但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她弄湿了弟弟的襁褓,却什么都做不了。
刘卿袅咬紧牙关,弓起身子将弟弟彻彻底底的护在怀里,任由眼泪一滴又一滴的砸在车厢地板上“阿奴,对不起…对不起……”
车外驱驶着马匹的李惠,她通红着眼睛,耳里都是车轮的轱辘声和越来越微弱的人声,容纳不下车厢内的点滴声响,她祈求着她们不会被人所发现。
待到马车渐渐驶出郊外,半点瞧不见京城,黑沉的夜只剩下风吹树林的飒飒声,刘卿袅也微微冷静了下来。
“阿母……”
刘卿袅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环境中足以让外头的李惠听见“小姐,你可还好”
刘卿袅摸摸弟弟的脸颊,感受着弟弟平稳的呼吸,她想这是弟弟给她的安慰和宁静。
“卿袅还好,弟弟…他不哭闹”
“小姐请勿担忧,夫人…给少爷用了一些安神的汤药”
说及刘夫人,李惠便止不住哽咽,她年轻时给夫家做牛做马,二十有三生下个女孩儿后入刘府给小姐当乳母,,谁知过后一年回乡探望,才知她的女儿早早在她离家后就被婆婆活活淹死,她夫家骂她丧门星,生蛋只能生个赔钱货,丈夫更是给了她休书,回到刘家,刘夫人听闻后给她女儿立了牌位,还她卖身契让她把刘府当家,夫人对她的恩惠,多到她不知如何还清,只能对夫人小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刘卿袅听闻放心下来,只是心中郁结久久不散,剪不断,理还乱。
家里为何发生如此变故,娘亲为何要让他们远离京城,疑问过多,让人一时不知从何开始思考。
刘卿袅终究还是小孩,抵不过本能,沉沉睡去。
这一觉刘卿袅睡得很不安宁,她不断的梦见,娘亲在把她塞进阿母怀里后,拿起桌上的火油往自己身上淋,亲眼看着阿母将她跑远后,决绝的拿起火折子将自己点燃。
刘卿袅冷汗止不住的冒,陷在梦魇中醒不过来,以至于在她睡着不久后李惠抱走了刘卿书她都不能知晓。
“娘亲……”
将刘卿书安置在一旁的藤篮内,给刘卿袅盖上厚毯,李惠心痛不已,她的小姐啊,没有了老爷夫人的庇护,没有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不能无忧无虑的做想做的事。
李惠抹掉眼角的泪花,轻拍刘卿袅的后背,给她顺气,她李惠能做的不多,能帮的更不多,唯有舍命相护,唯有这颗赤胆忠心能给。
在李惠的安抚下刘卿袅渐渐安稳下来,李惠此次停下,只是为了给刘卿书喂点辅食,等刘卿袅睡到接近辰时天大亮,停靠马车稍做休整时,李惠方唤醒她。
身上的曳撒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已经是开了一半,李惠给刘卿袅细细整理好。
他们目前处在的方位,刘卿袅并不识得,只四周树木环绕,寂静无声,呼吸间满是清晨的藻味,李惠将马车停靠在小路旁,告知刘卿袅他们目前离城门十五里远。
刘卿袅不禁感叹这路赶得这般快,这是她第一次离开京城,不免有些不舍与惆怅。
马车旁边架了火堆,火堆旁有位穿着淡墨色道袍的男子,体型高大壮硕,黝黑的肌肤,五官端正,脸上留了轻微络腮胡,是个生面孔。
男子瞧见刘卿袅,便立即起身到她跟前半跪下来“主,小人名叫陈洲,本是一名浪人,受大人恩惠,曾发誓愿给大人做牛做马,大人指定小人侍奉主,小人定不负大人所望”
“小姐,先前老爷便告知婢,陈大人在出城门两里处等待着,接到陈大人时小姐还是熟睡,婢便没有唤醒小姐。”李惠也做解释道。
“好,你起来吧”
……
李惠抱着刘卿书,给他换襁褓,随后将一些干饼煮成糊糊给刘卿袅吃。
“小姐,稍微忍耐一下,等我们到了定州,就可以买一些新鲜的了”
刘卿袅沉默的接过来用,干饼煮成糊糊后味道并不好,因为她都是些稚齿,干饼的话她咬不动,所以李惠就煮成糊糊了,她还是第一次尝试这般食用,有些难以下咽。
看着李惠把火堆熄灭,掩埋进泥土内,做完这些后才拿起干饼和陈洲食用起来,刘卿袅她小口小口的吃着糊糊,尽力习惯这个味道,如今这个状况,她没有任性的资格。
“弟弟,没有乳母弟弟应该吃什么”弟弟的乳母并没有跟来,许是也葬在火海里,与她的娘亲一样,刘卿袅下巴一皱,鼻子发酸,她不敢提,李惠也不敢说,现在大家的心境都不好受,还沉浸在伤痛中,不问不说才是目前最好的状态。
“小姐,前一段时间给少爷用过米糊,之前有让少爷适应过米糊,如今倒也吃得下”
刘卿袅接过在李惠怀里不安分的刘卿书,弟弟一向亲她,到她怀里便安分了起来,一双水润的双眸直勾勾的盯着她,嘴上时不时的痴笑起来。
刘卿袅亲吻了弟弟的脸颊,她的弟弟刘卿书,生于今年六月廿七,如今三个月多一些,那时大暑刚来,对于这个弟弟,她是很期待也很欢喜,虽然一开始有被他皱巴巴的小猴脸吓着过。
她自己尚且是一个五岁小孩,虽然开了智,但对于婴孩的教养只能说是知道的少之又少,她不会将弟弟一味的让阿母李惠照顾,李惠要做的事太多,她也要按照娘亲的嘱托照顾好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