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爸一回头,看见正在他马后面跟着飞跑的乔治安娜。
乔治安娜第一次与爸爸的目光相遇。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从面颊一直烧到耳根。这是她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不自觉地停下来,不能再跑下去。不是没了气力,而是她太害羞了。她站在原地,羞怯地咬着嘴唇,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淡淡而羞涩的笑容。
可是,她不能就这么下去,她需要鼓起勇气,否则就不能还给我爸爸那支羽毛笔。
她收起笑容,目光恢复了坚定,朝着我爸爸的方向,抬起右手,把手中捏着的羽毛笔举得高高,左右摇晃着。
“埃立克斯将军,你的笔掉了!”
我爸爸听见她的声音,掉转马头,来到她的身边。
她努力地定下心神,鼓足勇气,尽量用自信的声音对爸爸说:“埃立克斯将军,我捡到了你的笔。是你刚才不小心掉到地上的。还给你。”
当我爸爸和她说谢谢的时候,她再也无法继续佯装镇定。害羞地笑笑,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自从那天见过第一面,乔治安娜就时常处于一种恍惚的状态。在她默默织渔网时,在她提着鱼篓来回搬运时,在她出海扬帆与风浪搏击时,一个人的身影都会在她的心头挥之不去。
夜晚,她独自一人守着孤单寂寞的小黑屋,坐在硬硬的木板床上,蜷起双膝,用双臂抱住小腿。
“别痴心妄想了。你只是个姐姐。埃立克斯将军怎么会接受姐弟恋。何况你黑黑壮壮的容貌。”
发一会呆,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第二天,仍然继续劳作,看护家园,保护父母。
“乔治安娜,你在想什么呢?”
妈妈大声问她。
“妈妈,你说,埃立克斯将军如果有太太,为什么都不在他身边?”
妈妈掀起挂着的渔网,用不解的眼神望着她,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乔治安娜,你不要妄想那种不可能的事情。埃立克斯将军年轻有为,怎么会看上你这么一个野丫头。”
“我没有啦。”
妈妈无奈地摇摇头。想:如果不是她心高气傲,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会嫁不出去。
乔治安娜静静地思索着,不声不响地把一只鱼篓装满新鲜的海鱼。
我爸爸正在城市郊外的军营里给克里曼老将军写信汇报战果。几位偏将进来找他,请他一起去巡视军队的训练情况。
他们一起走出帐篷,来到一片开阔地。只见四周芳草迷离,微风吹起,清朗宜人。在没有战斗的时刻,世界也曾经,并继续如此温柔,如此和谐。
这时,我爸爸看见从远处跑过来一个女人,手里还捧着一只鱼篓。
那身影,那面庞,令他有似曾相识之感。哦,他想起来了,这不是那天捡到他的羽毛笔的那位姑娘吗?
乔治安娜跑到爸爸面前,把鱼篓用双手抱着递给他。
想说的话却一句说不出。
我爸爸伸手接过来,乔治安娜仍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都在鱼篓里那些鲜活的小鱼身上体现。
她不由自主地笑开了,深情而羞涩地看看他,又是头也不回地跑走。
其他几位副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将军,这个黑黑壮壮的大姑娘,好像对你有意思哦!”
“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
我爸爸摇摇头,对他们说。
钢铁的星球,阴雨的夜晚,万籁俱寂之中,我爸爸在一堵废旧钢渣铸成的临时堡垒的墙壁掩护下,带领身后跟着的十几个士兵,进行埋伏。
所有人都荷枪实弹,严阵以待。战场上容不得任何懈怠,否则就等于自投罗网。
侦察敌情,本来是必要的操作,也没有什么异议可言。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了解敌人的情况,等于耳聋眼瞎,不可能做出正确的战略判断,以及正确的战略部署。
可是,这次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对面大股阿酷儿星球的铁甲兵如潮水一般涌过来,手里端着冲锋枪。当擦枪走火的一瞬激起的短暂闪光烧灼着肉眼,我爸爸看见敌军队伍里竟出现克里曼老将军的女婿摩顿的身影。
怪不得,我爸爸恍然大悟。
摩顿叛变了。
时光一瞬间回到一年前。爸爸在克里曼老将军的麾下,因为屡立战功,被提拔升迁的速度惊人。老将军爱惜我爸爸是个人才,把自己珍藏的军事宝典和阵型图,毫无保留地交给我爸爸,让他认真看一看。足以见得克里曼对他的赏识和器重。
“埃立克斯,你的确是骁勇善战,从古到今的将领也不见得比你更优秀。可是你有一个缺点,就是打法太野。一味地爱打野战,你现在是偏将,倒还可以。不过往后如果你做了大将,不按照阵型来打仗,就显得没有任何章法。所以,你还是要下功夫好好学习。”
“是,将军阁下。”
我爸爸将克里曼老将军给他的阵型图摆在桌子上,翻阅一遍,每页只看几眼,就放在那里再也不研究了。
老将军走到爸爸的宿舍旁,隔着窗子,看见他不太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踱步走进来。
我爸爸立正给他行军礼。
“埃立克斯,这些前人留下的精妙阵法,你都不屑一顾么?”
我爸爸虽然年轻,又只是偏将,但还是直言不讳地指出阵型图对他的无用之处。
“将军阁下,我只是偏将,手中兵员数量不多。如果在每次打仗之前,都摆好特定的阵型,等于把自己的弱点暴露给敌人,让他们抓住我的规律。先摆阵型,然后开战,只是兵家之常。兵法更巧妙的运用,在于每个将领按照自己心里灵活机动的想法来调控和掌握。”
我爸爸这个观点,可以说非常少见,连年近七十岁,兵法纯熟,经验老道的克里曼将军,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一番说辞。
爸爸无异于是在对他表明:我想咋打就咋打!
一个这么年轻的将领,面对提拔重用他的老前辈,能如此直白地说出内心的想法,可见的确是一个坦诚直率的人。
克里曼老将军,也同样是一个好人。
他听完我爸爸的话,没有急于否定,而是低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抬起头,和我爸爸说:
“你是对的。”
这就是知己。这就是伯乐和千里马之间的关系。
爸爸一生都不会忘记克里曼老将军的音容笑貌。
不会忘记这位爱国老将军一片报国的拳拳赤子之心。
克里曼老将军对外面的警卫员说:“把我的女婿摩顿找来。”
警卫员回答一声“是”,行过军礼,便快步去找摩顿。
不一会,摩顿进入我爸爸的宿舍。
“摩顿,以后你在埃立克斯将军的编制下,接受他的调遣。”
摩顿一怔,看了我爸爸一眼,似乎很难接受这个调配。他和克里曼老将军有亲属关系,我们星球,很少有不任人唯亲的,没有多少能像克里曼老将军这样任人唯贤的。
摩顿的心中布满嫉妒的阴霾。
克里曼老将军还是高估摩顿的心胸了。
妒忌固然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可是我爸爸怎么会想到,妒忌竟然能让摩顿在克里曼老将军面前,不止一次诬陷他?
公正严明的克里曼老将军,当面戳穿摩顿的谎言。
这让摩顿更加怀恨在心。
最后的结果,竟然是摩顿直接向侵略者阿酷儿星球投降告密。
人性能扭曲到什么程度,似乎是一个猜不透的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