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败北
❀1❀
战烟、炮灰、火花,漫天。
万籁俱寂,横尸遍野。
一狼与一敌纠缠,血液俱凝固,骨肉还是分不开。狼爪深深在人腿勾出鲜红血壑,明显人股动脉严重爆破矣。狼牙贯穿人喉,匕首刺破狼心。
一牯牛曾经双眼火灼灼的,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以一双铜锣亮的琥珀色牛角掀飞数纵亢军士卒,且摔死者十有八九焉。他最后留下的足迹,在一虎纵刚攻下又拱手让与亢军的小高地的最前方,其身已葬于火海了。
一娇燕在战争白热化时羽毛俱燃,她非但没有淖入水灭一己之火,反而
化身一子弹,敛翅如梭子。
扎入亢炮台,遂同归于尽。
绝鹰壁处皆萧条,夜幕低垂虫绝叫,天空中没有知更鸟,幸存的麻雀为谁在哀悼,风肆窜鬼哭狼嚎,焦黑枯木蹭黑潮,烈士之血永不会求饶,空中的死神为什么狞笑。
肝脑涂地的海阳军,结局也跟野狼座ζ星车骑一黑曜台的斗牛士和流浪人、奴隶没什么两样!
山坡东段正中央,有一狼之尸焉,倒于此,张嘴,露牙,红丝布眼,腥气染爪,暗红血自咽喉出,悲愤情自瞳孔来。其脊椎断矣,疑是一旁尖砥劈之;心脏贯穿,中间插着已被染红之亢军流矢。
此尸名为海阳狼王南托·紫武之尸。
❀2❀
白热化的海阳贰战,沪·刍藁挥师北上,收复山坡西南段;卡西莫多·比邻星与青岗·土司空领兵收复山坡东南段。
刍藁披荆斩棘,猛烈炮火下携军与敌人往死里斗,那几座低海拔的小土包、石窝子、高草丛、沙石平地,仿佛来来回回抛掷不休的排球,拉锯几回合,终于落在刍藁他们手中。
“再往前冲就是中央高地了!”刍藁仰天发动冲锋令,“大伙儿随我来!夺下绝鹰壁!”
然而就在刍藁身先士卒卷沙风欲上中央高地时,一亢军三等铜将拈满弓搭锐箭,鼓起肱二头肌,目标怼准来势汹汹匪徒之草头天子——刍藁,放手发一白尾流矢,欲置此鬼鹿于死地或穿了鬼鹿之琵琶骨擒拿归案,再报功升个二等银将也!白尾流矢裹风刺杀数团战烟与黑潮,安装了消声器一般潜将来。
说时迟,那时快。南托·紫武当时距刍藁仅有一庞大岩石之隔,见刍藁左前方一里的弥漫黑潮中央有光若隐若现,疑似暗箭,正冲着刍藁灌满沸腾热血的胸膛狞笑,欲一搠了结刍藁的革命生涯,捉拿之割绒尾角心肝献给“圣尊”邪!
东西望望仅有他离刍藁最近,其余的全散至风口浪尖与敌人争分夺秒搏斗。
他浑身快要生锈的皮筋骨肉急上弦,俩后腿真似压紧的俩弹簧刹那间纵出去,闪出突兀的岩石,犹如镀檀木子弹壳的子弹,积雨云中的精灵闪电,横风而飞,双爪推开刍藁风风火火的肩胛,而那白尾流矢……
“噗通。”
刍藁脸上、躯干上溅满了热辣辣的鲜红液体。
他心悸,他心慌,他心惭,整只巨鹿跌至地,浑身鹿绒左边似地震后七零八落的酱油铺,青的、紫的、灰的、土黄的、甚至黑的,混杂着溅满,使原本鲜艳的橘白棕三色鹿绒差点没了地位,灰调抹杀所有光泽,拉远镜头看之,简直狼狈不堪。右边鹿绒更不消说,辣辣的血污占据一切,仿佛刺刀下濒临死亡的斗牛,惨状不堪入目……
紫武,他最后瞟到,刍藁压根儿不畏伤痕与污垢的压迫,自地上死而复生趔趄站起……他想的没错,刍藁如此坚毅,出淤泥而不染,就配当海阳党主,是全岛之曙光,是最不可缺失之领袖!我正风烛残年,力衰也,对海阳党的伟大事业做的贡献愈来愈少,已经做好了一命呜呼的准备,随时赴死焉。我铮铮狼骨,宁愿战死也不愿安乐死,在自己人生弥留之际,何不为海阳党尽最后一力!
他的最后一力,支撑到他竭力忘掉疼痛,微微睁开模糊双眼的那三秒后,就,永远地,双眼闭合,消逝了。
刍藁立地良久,忍不住往右边瞥一眼,不行,不能看,遂使劲扭头,决心永不见那边惊心吊魄之现场焉。他心里泛起阵阵刺痛涟漪,他后悔他那么冲动,如果他事先冷静谋划中央高地的夺取方案,再扑灭敌军嚣张焰气,紫武或许不会如此壮烈,至今还能胸有成竹地摇羽毛扇或是携士卒冲锋陷阵吧,只可惜……党主的头衔是紫武让给他的,沪·鬃马嚣张气焰是他和紫武合力镇压的,接纳比邻星是紫武主动的,现在他的命是紫武之死自阎王面前抢救回来的。而他呢?他给了紫武什么?为紫武报答了什么?仅仅是海阳一败仗吗?这是身为海阳革命领袖的他所做的吗?
他对不起紫武,对不起海阳党,对不起全宇宙水深火热之中的下层劳动阶级。而他,仅剩一点点神术和初级巨鹿功夫。兵,折了一半;战,必须要赢!
眼中的清水被仇恨的火焰所取代,他遥望只抡北天一个小小圆圈就倒地沉睡的蓝日,还有缀满漆黑南天的璨璀星空,感觉有一股冲劲自头发散至全身脉络,肾上腺素加速分泌,心脏加速跳动,原本柔顺的鹿绒忽然像铁打似地射向天空,这是在向天昏地暗的宇宙宣战!他重新衔紧荆棒,猛然一纵,跃上天空的刹那间,他全身的蓝绿光线迸发得更亮,更艳,更强!他的战甲更加轻便坚硬,背部出了点莹绿的翅膀苗子,神术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爆发,也就是沪·刍藁——海阳党神术潜力最强,发展最快的将领,神术升至贰阶初级。
太阳在茫茫黑潮中沉没,巨鹿星还有3天就要循着轨道驶入足足两个月的黄日没里。巨鹿星纳龙大陆与海阳岛之间的海阳海峡闪射斑驳火光,亢军与海阳党的交战中,太多生命无一幸免,都失控。
刍藁一个太空飞跃,整个绝鹰壁铺上纯真蓝绿的神术之光,顿时:
海阳呐喊敌叫惨,血液混汗火灿烂。
茅箭乱窜铡刀转,鹿欲伐亢把仇算。
狼鲸(青岗·土司空)挥师东坡收,
獦(南托·宇普西隆)豺(藏·毕宗则)携兵西北抠。
鹿血如抽鹿胆剖,哪知鹿心晃悠悠?
❀3❀
再说夏马威手持半人马帝国特制的望远镜,见西南远处一磐岩后有白光跳出,定目一瞄:“这鬼鹿,真个不知好歹,今日又来!”
于是收了望远镜,扯几下战袍,一把接过童子手里的青铜铡刀,㨪一㨪,青中透紫光:“皇天后土,看我伐鹿,为民除害,不离地一步!”
夏马威扎钢马步,人眼瞪鹿眼,拉长铁链,掣铡刀就划。沪·刍藁见铡刀远远地划将来,一个火箭升天升高一丈,躲过铡刀,又一个空中扎猛子游到夏马威面前,敛足作纺锤之状,举顶尖滴血未干、刚搠过那射死紫武之三等铜将的荆棒就刺。
哪知那铡刀滴溜溜地抡了个“扫天腿”就望刍藁脸上一扇,刍藁只觉眼冒金星,头昏脑涨,脸咯得生疼,整只巨鹿摇摇欲坠。夏马威心中自然狂喜:“此鬼鹿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也!”
不料刍藁忍住疼痛翻将来,屁股对人心,俩后腿并在一起似个挖掘机的铁铲子,望夏马威腹中就是一掘。夏马威哪知鹿、马、羊、牛之类的“孽畜”有尥蹶子一技?他暗暗吃了一惊,欲以刀刃割鬼鹿之后腿筋,但来不及了,他原本未沉住气,铠甲虽坚但可作力传播的介质使人前后晃荡矣,于是自个儿向后仰弯一截,猛然又有什么东西推搡脊骨一把,顷刻五脏六腑皆碎,欲自嗓子眼儿挤出来焉。他口中喷出唾沫,仿佛下一喷即见血,方定了底,身稳当且如誓言所说——不离地一步。
刚刚是谁趁刍藁尥蹶子时又对夏马威脊骨下了黑手?此是刍藁之新技“暗来蔓枝”所为也。他唤出一绿油油藤蔓自地裂中抽出,速长速粗,好似人之胳膊模样抡圆,再作弹弓之状,望夏马威尾椎骨一弹,得手后迅速敛入地下不复出。
刍藁回到半空中与夏马威对峙。
夏马威刚定低沉,刍藁就疾风般撇去铡刀扇脸之痛,敛足,衔荆棒,又欲攻。夏马威以持铡刀为应。铡刀刚“嚯”地笔直甩上天空,欲立三角架,刀刃作切割机从天而降,但还没等刀刃劈地,刍藁早绕到一边去,铡刀劈了个寂寞。不过两三秒,夏马威刚拔起深嵌于夹缝中铡刀的一丁点,刍藁复敛足欲攻,他急拔冒着热气的铡刀,望刍藁脖颈一砍,谁知刍藁按下倒放键急退至空中,铡刀复砍了个寂寞,因用力过猛,刀连人撇到一边去,但夏马威仍不离地一步。
来回三匝,刍藁皆佯攻,铡刀皆寂寞。
第六匝进攻,刍藁又敛足欲攻,夏马威因为此又是佯攻也,与其掣大刀飞来舞去不如省点力气,于是不复乱舞铡刀,摆烂焉。殊不知他左肩铠甲龙鳞俱飞,隐隐作痛,他方知,此乃真攻!
可惜刍藁先前在空中飞来飞去,如今筋疲力竭,聚残余之力成此攻——弱矣。
“好一个鬼鹿!真不愧那帮异羊之士卒!吾方知此岛有谋计如人、文武不在话下之禽兽!”夏马威惊叹之,速吸黑潮,肱部肌肉急暴起,夹荆棒之顶尖,使之不得拔出。
刍藁慌了,叼紧荆棒之根欲走,极力一拔,“喀嚓!——”荆棒顶尖竟然不堪两点拉伸而断了!他忽的受惯性向后飞退,遂倒地,又支吾站起。
刍藁,夏马威,双方僵持,皆扬眉吐气,汗如瀑布挂皮肤。
“好一个夏马威,老奸巨猾的家伙!他暗地里健身练肌肉,竟能折断荆棒之尖焉!”
“好一个鬼鹿,口作手持刺棍——应称‘狼牙棒’,似人般打斗,随异羊落草为寇,莫不是吸了玄凤的妖气成精?”
“至少,比邻星左肩受过的苦应让他也受一回!比邻星中的箭伤,其痛深入骨髓也;夏马威的刺伤反而没那么严重——他左手仍能持千斤重的铡刀!我欲为紫武复仇,必在夏马威伤口撒盐或溅水焉。”
“哼,鹿,善也,易感情用事。小小巨鹿,我还不能撼动它?!”
一场眼神战后,刍藁力气再次充沛。他抖动全身鹿绒,停在半空定着了点,俩前蹄有节奏地踏着空气——宛若踏着地面稳定,一笔纯蓝勾勒虹膜轮廓,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对。刍藁之大招:莽澜冲破船。
须臾,一阵地底惊雷由远至近;
莽澜,一队江中战马排山来袭。
莽澜啊莽澜,快快冲破船!
劲比海啸大,势比云浪华。
但愿此猛攻,把夏马威冲!
莽澜自江中蹦出,揸开水巴掌,一个梅菜扣肉,亢军俱覆没于水中。夏马威只觉眼前一黑,透心凉的寒龙灌满铠甲,又没得打寒噤,水珠子不听话地往眼皮缝儿里头挤,终于不再固守“伐鹿不离地一步”的大旗,也没了皇天后土的保障(说不定祂们正嘿嘿窃笑),更不用说“为民除害”了,只胡乱扯铡刀就往空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投掷,正巧划着刍藁左肩胛上的银甲,也只是留下一条不足一分米的浅痕,就淖入水中不提。
“这下南托·紫武他们能带兵收复绝鹰壁了!”刍藁心中大喜,突然晴转大雨,不是,紫武不是……
牺牲了吗?!
紫武,已经牺牲了!紫武,已经为了我而牺牲了!我为什么还觉得他存在?!不对,这感觉……我从来没有体验过!忘掉战友的生死,是义,还是不义?是对,还是不对?他让给我海阳党主之头衔,他纳卡西莫多·比邻星入岛,他助我说服沪·鬃马,他以死换来我生……他对海阳党、对全宇宙的贡献比我多得多。而我,做过什么?吃了一败仗!我对得起他吗?我对得起海阳党吗?我对得起……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