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磺的烟火气息弥漫在村里,有股特殊的硝烟香味,不禁让贪婪的鼻子多吸了两口,突然一个爆竹的响声爆开来,在空旷的村子里显得异常响。随之而来的是一群孩子的嬉笑声。村里一群由半大的孩子领着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的小孩组成,围成一个圈。里面一个胆大的孩子正拿着一根细长的香,作势点地上不知从哪捡的一小堆零星的散爆竹。刚点上孩子伴着嬉笑向四周跑开,捂着耳朵兴奋的等着爆竹在雪地上炸出一朵小红花来,这是过年他们必不可少的娱乐活动。夜晚静谧的村庄泛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人们走门窜户的闲聊,兜里都揣着自家炒熟的花生瓜子鼓鼓囊囊,见到孩子都会给揣上一把,讨个年味。除夕夜是的“熬年的”,平时都舍不得点的桐油灯,家家户户都点起来了,窗户里都泛着微黄的晕光,看着暖暖的。孩子们的眼皮已经支撑不住守夜的疲惫,不知道什么时候腰上已被大人缠上一圈又一圈的红绳,两头还坠着红布袋,戴着祝福,沉沉的睡去。人们认为小孩容易受鬼祟的侵害,所以用红绳缠绕孩子能压祟辟邪。红布袋里塞着的是爹娘期许。愿孩子们能平安健康的长大。屋里灯火通明,屋外很快外面响起热闹的爆竹声,是让人很兴奋的,寄托了大家对新年的美好向往,也是驱邪,避灾,祈福的美好意愿。
年初一的早上鞭炮声都没停过。天空泛起白肚,不一会东方的天空映出一片金色的云霞,随后一轮明亮耀眼的朝阳跃出远处的地平线。随着暖阳的升起,麻雀也撒欢的在雪地里觅食,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打斗着。一会飞向树梢,一会飞向房顶的烟囱旁。“哐哐铛”随着一声铜锣响,麻雀惊得四散奔逃。锣声的响起,村里的黄土房里鱼贯而出的孩子们拿着自家的布兜子,盆,碗,朝着一个方向兴奋的奔跑着。脚步都停在了徐大善人家门口,围成一团夹杂着几个年迈的老人,蹲守在墙角下。原来今天是徐善人放粮的日子,照以往都是将到年下就开始放粮,这次拖到初一,大伙以为今年不会有闲粮,不成想一大早锣声响了。都敦促着孩子们多取点粮回来。不仅有粮分,时不时孩子们还能吃到徐老太分发的人间美味,碎块的关东糖。等了好一会徐大善人才出来,看着门口花花绿绿的孩子们,他笑着转身,搬了一把太师椅,把两大袋舂过的米搬到门口,然后回屋和秀琴一起把徐老太搀扶出来坐到门口太师椅上。徐老太穿着一身偏襟大袄,宽厚的棉裤腿下一双三寸小脚,手拄着拐杖,颤微的直了直身子。脸上布满了老人斑,看着年岁不小了,皮肤白皙,眼珠浑浊像是蒙上了一层黄色的雾气。她的发髻整洁,头发梳的很光滑,头顶抹额,很是气派。拿眼睛巡视了一圈,开着痰嗓问道:“咋没见毛头,毛头咋没来”。她口中的毛头是村里的尿憋子,很是得徐老太的眼。徐善人望了一圈发现确实没看到,对着母亲说到,一会让人给他送过去。每年放米时,尿憋子来的最早,也最激动,嘴里的吉祥话最多对着徐老太吧嗒个不停,每回把徐老太逗得咯吱颤笑,他总是得到最大块的关东糖,米也比别人的多些。今天没来有些反常,村里的孩子边舔着手中的糖,边说看到他在东场边的麦秸垛里猫着,有的说一个冬天都没见过他的人影。说罢舔着自己指缝里的糖渣,提着米往回走着,稍大块关东糖小心翼翼的揣着,生怕捂化了,要带回去慢慢品尝。初三镇子上有来唱戏的,只唱一天,就转战其他地方。这天十里八村的人都拖家带口的去看热闹,由于村庄离镇上不过二里地,杜老大媳妇扯着春儿一起去看戏,这是春儿第一次出门,眼里透着亮。一大早俩人就跟着大部队一路朝北走着,一边走一边还向过往的熟脸介绍春儿,看着春儿微微挺起的肚子,大家都向杜老大媳妇道喜,仿佛挺起肚子的是她一般。杜老三在家忙着装了一布袋的红薯干,从灶旁的砖缝里抠出私房钱别在腰间,等村里没了动静才扛着布袋向村子深处走去。边走边向四周张望着。走到柳嫂家看到门半掩着就从门缝滑进去了,此时柳嫂正娇羞的倚坐在炕前,许是过年,枯黄的头发用铜簪子挽着,上身着碎花偏襟袄看起来比较老旧,比以往整洁些,猛的看比平时年轻了不少。看到杜老三进来慌忙走到跟前把门閉了。一脸娇羞的抬起头看着杜老三。杜老三把肩上的布袋扔下,直接一把打横着抱起柳嫂,走到炕边,炕上还没凉透。柳嫂翻身就去解杜老三的腰带,杜老三一把攥住柳嫂的手说道:等会。说着从腰带翻出年下存的私房钱递给柳嫂说:给娃们买些零嘴,自己也置办身衣服。说完就钻进柳嫂的被窝,杜老三摸着女人干瘪的身子,有些心疼的往怀里搂了搂叹声问到:娃子们去哪了。柳嫂扬起潮红的脸说到:都去听戏去了。说着用手把贴在脸上的枯黄头发整理了一下。把头埋在杜老三胸口,抱着结实的身子,往上贴了贴埋怨到:快小半年了,也没见你来。
徐善人刚出门想找村里的巫先生给徐老太看看病,就看到杜老三从柳嫂院子走出的背影,嘴角泛出一抹笑,本想喊他,微怔,想到年前徐老太提过要把柳嫂子说给徐二叔做婆娘的事。就没在言语,摇摇头,急步往着巫先生家走去。徐二叔快五十的人,本有妻女,硬是让自己作没了,到现在还是一个人儿。舔着脸跑到徐老太家说让徐老太保媒。徐老太从年前就一直病着,没下过床,年岁大了。整夜的咳着,吃了几副药也不见好。最近刚有点起色,这又开始说胡话了。徐善人给自己的老娘棺材都漆好了,年前儿就预备下了,权当冲喜。初六晚上徐老太咽下最后一口气儿,徐家院里传出哭喊声,秀琴哭的撕心裂肺着喊着::娘啊,娘啊!不知道是哭老太太,还是哭自己,老太太一走,自己的靠山也没了。秀琴本是徐老太娘家堂侄女,年长徐善人三岁,在家有徐老太撑着,日子过的也舒坦。此刻的哭嚎,也许为心中的担忧和不甘而发泄着。徐二叔慌忙到老村长家叫上老铁匠。此刻老铁匠正在老村长家喝闲酒,商议着开春两个孩子的事。听闻徐老太的死,老铁匠酒醒了大半,告别了村长就和徐二叔一起到徐家商议徐老太的身后事。顺道把杜老三和几个近门的劳力也一起叫上。徐老太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快八十岁的人,一辈子生了五个儿子,虽说长成的也就最小的徐善人一个,一辈子也没受过苦,从小就是地主家的,儿子也正干,家也不算败落。
天蒙亮,邻村干红白事儿的伙夫带着儿子就拉着驴车到了徐家门口,卸下东西,开始提水和泥准备磊土灶,伙夫一边和着泥一边指使儿子往泥里添草木灰,麦秸杆,这样磊的灶不容易开裂。土灶做好要干了就等着晾干才能用。没多会老村长领着一群人过来,对着人群说到:妇女儿,都进里屋撕孝布去,年岁大不害怕的去帮着小敛。男的,有劲的去帮忙,看看搭棚子啥的,年岁大的帮着指挥着,别出岔子。这时尿憋子不知道从哪窜出来,跑到老村长面前说到:嗒,给我安排个活,我也管干。老村长抽口旱烟,鼓着腮帮子低头看着干瘪的尿憋子说到:你管干啥,你还不如个妇女儿!你望你还有人样吗,去去去,上一边蹲着去。说罢就把尿憋子往墙角赶。这时忙乱的人群里插出一句话“你个狗日里,还活着,还想着你死哪狗窝里了”。说完门口的人群都笑起来,这时尿憋子蹲在墙角奋力的回了一句“你爹死,我都不得死”。老村长敲敲旱烟管说:都注意点,别胡驺。尿憋子一直蹲在门口墙角下,两只又黑又亮的眼睛盯着忙碌的人群寻找着什么,远远的看到徐二叔带着一身孝服徐善人报丧回来,后面跟着杜老三赶着骡子车。徐善人刚到门口就看到蹲在墙角的尿憋子,没说话,意味深长的撇了一眼,进了屋。尿憋子一路小跑到正在栓骡子的杜老三面前,说到:三哥,我也想帮忙,你看我管干啥。杜老三看着脸颊凹陷的没人样的尿憋子说:叫你跟妇女儿去撕孝布你可去,说着就把腰上的孝布递给尿憋子,让他系着,这样能暖和点,还能腾出手。尿憋子感激的连忙点点头,转身就要走。老村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把拽着尿憋子就后领子,把他提溜着转过来,往他怀里塞一个玉米面饼子。让他吃完再去干活。尿憋子刚接过面饼就迫不及待的往嘴里塞,撑的腮帮子饱满的鼓着,像偷吃的老鼠一样,没嚼两下就奋力的往下咽,噎得直翻白眼。老村长气的用旱烟管往尿憋子头上砸去,敲的闷响,骂道:“他娘的,咋不噎死你,你饿死鬼投胎啊”。尿憋子摸着被砸的生疼的头,憨笑着。老村长指指不远处的土灶对尿憋子说到:这两天你去帮着添柴吧,打个下手。一抬脚踹个空:“还不赶紧滚过去”。在灶前干活,不仅暖和,还有吃有喝,是个肥差。尿憋子赶紧往土灶跑去,他空有跑的动作,两只火柴棍一样的胳膊在空空的袖筒里摆动着,却没有跑的速度。老村长在后面看着不禁感叹:真是个可怜鬼啊,鬼见了都可怜他,哎,说完吧唧吧唧抽两口旱烟,就去指挥着搭棚的人群。到了第三天才开始下葬,徐善人摔过陶盆,打着幡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没成想排在第二的是尿憋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一身厚的旧袄,外面套了一层孝服,拄着柳枝做的孝棍,跪在棺材前方右侧边。徐善人扛着幡,每走一丈,尿憋子就往前挪动一丈,拄着孝棍重新跪下发出悲惨的哭声。就这样一重复着一路跪到下葬的地方。尿憋子在土灶前呆了几日,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也有点人样了。葬礼结束后,又从徐善人家背回去五斗米,和几件旧衣服。对他来说,这是他生命延续的良药,走的时候不停的对着徐善人磕头作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一口气把这些背回去的,傍晚他家的黑烟囱终于也冒出了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