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盏河灯映夜寒,风摇烛影泪痕残。
心随焰灭情难却,梦逐烟消情何堪。
一愿君安归旧里,再祈人杳莫相看。
此生已作尘间客,独倚阑干望月叹。
河畔的灯影,一盏接一盏,浮漾在水波之上,似星子坠入凡尘。秋风微凉,吹动河面,灯影摇曳,如梦似幻。岸边人群静立,手中捧着纸扎的河灯,灯芯燃着微弱却执拗的火光。
今日是“千灯节”,相传在这一夜放灯许愿,心愿可随水流漂向天际,被神明听见。
人群之中,站着一位女子,一袭素色长裙,发丝微乱,眼眸低垂,凝视着手中的河灯。灯身绘着一枝墨梅,花瓣上点着金粉,在夜色中微微闪烁。她指尖轻抚灯壁,仿佛在触碰一段尘封的旧梦。
“姑娘,该放灯了。”身旁一位老妪轻声提醒,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笑容慈祥。
女子抬眸,勉强一笑:“谢谢婆婆。我只是……怕这灯,漂不到他所在的地方。”
老妪一怔,随即叹道:“心诚则灯不迷路。只要愿在,灯便不会熄。”
女子默然,缓缓蹲下身,将河灯轻轻放入水中。灯随波缓缓漂动,火光在水波中摇曳,却始终不灭。
她低声呢喃:“阿彦,我来赴约了。你说过,若有一年千灯节,我们未能同游,便各自放一盏灯,让它们在河心相会。今年……我来了,你可会看见?”
三年前,战乱突起,边关告急。她的未婚夫是太学院的才子,却毅然投笔从戎。临行前,他与她在河畔许下“千灯之约”——若有一年不能共度,便以灯寄思,灯影相会,如人相见。
可自那年冬,边关传来战报,阿彦所在部队全军覆没,尸骨无存。朝廷赐了“忠烈”匾额,却未寻回遗体。她不信,执拗地每年千灯节都来放灯,一放便是三年。
忽然,一阵急风掠过,河面波涛微起,几盏灯被吹得倾斜,火光摇曳欲灭。女子心头一紧,正欲上前,却见那盏墨梅灯在浪中打了个转,竟缓缓向河心漂去——而河心深处,竟有另一盏灯,正逆流而来。
那是一盏残破的纸灯,灯身泛黄,边缘焦黑,却仍顽强燃着火。灯上,赫然绘着一枝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墨梅。
女子呼吸一滞,眼眶瞬间湿润。她踉跄着沿河追去,不顾人群的惊呼,不顾脚下的石阶湿滑。那盏残灯漂至近前,她颤抖着伸手捞起——灯底,一行小字在火光下若隐若现:“愿如灯影,不问归期,终有相逢。”
字迹熟悉得让她心碎——那是阿彦的笔迹。
“这……这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泪水滑落,“他已……已……”
“有些事,未必如表面所见。”老妪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轻声道,“前日,边关有驿使归来,说在漠北雪谷中,发现一支失散的队伍。其中一人,身负重伤,却死死抱着一盏灯,说要带回江南,交给一个穿素裙的姑娘。”
女子猛地抬头:“他……他还活着?”
老妪未答,只望着河面,那两盏灯在水波中轻轻相碰,火光交映,竟如相拥。
远处,更夫敲响三更,风中似有低语,如谁在轻唤她的名字。
她攥紧那盏残灯,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的重量。千灯如海,愿如星河——而她的愿,或许,正从雪谷深处,缓缓归来……
烧香的不一定是善人,乞讨的不一定是穷人,顺着你的不一定是好人,穿着衣服的也不一定是人。
茶,几经翻滚,见质;人,几番往来,见心。凡事不要只看外表,不然你就会有吃不完的亏,上不完的当。
在封建王朝那无垠的暗夜之中,权力的魔爪宛如一张无形巨网,密密匝匝地笼罩着每一寸土地。
夜色如墨,沉沉压着忱府的飞檐翘角。庭中一株老梅树在风中轻颤,枯枝拂过窗棂,似无声的叹息。内室烛火摇曳,映照出少女纤细的身影。忱音独坐于镜前,指尖轻轻抚过妆匣中那支白玉嵌珠的步摇——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也是她此生最珍贵的东西。
她将它缓缓取出,簪入发间,镜中人眉目清丽,却透着一股决绝的冷意。
“小姐,夜深了,该歇下了。”丫鬟小桃轻手轻脚地进来,捧着一件新制的披风。
“不急。”忱音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帮我把那件绯红的衣裳取来。”
小桃一怔:“那是……宫里赐下的和亲礼服,您……”
“我要穿它。”忱音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孤月,“明日,我要去见爹爹。”
小桃不敢多言,只得依命行事。绯红的礼服铺展在案上,金线绣着凤凰于飞,象征着尊贵与联姻的荣耀,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却像一滩未干的血!
次日清晨,尚书府正厅。
忱远之之端坐主位,眉宇间透着疲惫与沉重。他已三日未眠,边境战事吃紧,朝中权臣逼迫,皇帝一纸诏书,命他择一女远嫁和亲,以缓兵戈。满朝文武,无人愿担此责,唯有他,被推至风口浪尖。
“音儿,你来做什么?”他见女儿步入厅中,一身绯红,心头猛地一沉。
忱音跪地,声音清亮:“小女忱音,愿赴西域和亲,以全忠义,以安边疆。”
厅中一片死寂。
“荒唐!”一声厉喝自廊下传来。忱音的姐姐忱熙疾步而入,鬓发微乱,眼中含怒,“你疯了不成?蛮夷之地,风沙苦寒,你一个闺中女子,去了便是九死一生!爹爹,您不能答应她!”
忱远之闭了闭眼,手指微微颤抖:“音儿,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和亲非儿戏,一旦应下,便再无回头之路。”
忱音抬起头,目光平静如水:“女儿知道。可正因为知道,才更该去。姐姐已有心上人,若她前往,不仅毁了自己,也连累家族声誉。而我……尚未许人,无牵无挂。”
“无牵无挂?”忱熙声音发颤,“你是我的妹妹,是我最亲的人!你怎么能说无牵无挂?”
忱音微微一笑,那笑里有泪光,却倔强地未落:“正因为你是我的阿姊,我才更不能让你去。爹爹年迈,家族需人支撑;朝中局势复杂,若我们推三阻四,陛下必疑我忱家不忠。和亲之人,总要有一个人去。既然如此,为何不能是我?”
她缓缓叩首,额触冰凉的地面:“爹爹,女儿不求荣华,不求归来。只求一诺——若我去了,能换边疆十年安宁,能保家族无虞,便已足矣。”
厅中久久无声。
风从窗外吹入,卷起她绯红的衣角,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
忱远之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你……当真决定了?”
“是!”忱音抬首,目光如星,“女儿早已想好,绝不反悔。”
忱熙扑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你傻吗?你以为和亲是赴宴?那些蛮夷残暴无情,前几任和亲公主,哪个有好下场?你去了,便是祭品!”
忱音轻轻挣开她的手,低声道:“可若我不去,祭品便是整个忱家。”
她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再次向父亲叩首:“爹爹,明日朝堂,我将亲上奏折,自请和亲。请您……成全。”
说罢,她转身离去,背影挺直如松,绯红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忱熙望着她的背影,泪如雨下:“爹爹,您真的要让音儿去吗?她才十七岁……她还不懂……那不是荣耀,是牺牲啊……”
忱远之闭目,这些,他又怎会不懂?
窗外,那株老梅树终于承受不住寒风,一根枯枝“咔”地断裂,坠入雪中。
而远方,宫墙巍峨,钟声悠悠,仿佛已在为一场注定悲怆的远行,敲响序曲。
夜色如墨泼洒,月光似练垂落。宫中一隅幽静庭院,沈清漪独坐于石桌之畔,手中轻握一盏清酒,眸光迷离,似醉非醉。心间愁绪如潮,绵延不绝,她唯愿杯中之物能暂蔽心寒,麻痹那无法言说的孤寂。
江砚之急步而至,见她神情恍惚,眉峰骤蹙。“娘娘,何须借酒浇愁?”他语中含忧,亦带责备,“酒可暖身,亦能蚀骨,切莫伤了自身。”
清漪抬首,望进他眼底,唇角浮起一抹苦涩笑意:“你我本同途,为护所念之人,纵使伤己,亦在所不惜。我与你……何尝不是一般?”言语间,尽是深藏的疲惫与无奈。她深知身份如枷,不容奢望,不可动情,可心之所向,终难自抑。
砚之凝视着她,目光幽深如潭。他曾一心追随苏婉柔,以为此生唯她一人可托付心魂。然而日久岁深,与清漪朝夕相对,情愫悄然滋长。他开始留意她眉间的轻愁,牵念她一笑一叹。可这份情意,他不敢正视,更不敢言说——宫墙深深,情之一字,是劫,是罪。
人纵有千般聪慧、万般权势,一旦怒火焚心,理智便如烟散去,唯余冲动。须臾之间,智者亦成愚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