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路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都看不出路面来,但封越却将车开得极稳,约摸过了十几分钟,他将车停在了一片尚未被杂草侵袭的水泥地上。
半个锈迹斑斑的篮球架伫立在空地边缘,地面上依稀能看出一点篮球场的划线。
旁边的红砖墙倒还歪歪扭扭地挺立着,只是那曾经喷涂在上面的标语,已经在日复一日的风吹雨打中剥落了。
但封越还记得那曾经的标语:
“要致富,先修路。”
“严厉打击车匪路霸。”
“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这里曾经是金水村的村民活动中心,但在官方的文件上,这个村已经在2010年与附近的三个村合并,村民也全部搬迁至山脚下的吴圩镇。
这里也就逐渐荒废了。
封越穿过矮墙,他刚刚往里迈了一步,一颗子弹就射在了他的脚边。
封越停步,下一秒他已经抬起头来,牢牢锁定住了枪手的位置。
宋展就立在原活动中心的二楼,与他遥遥相望,他手中的枪并没有放下。
“真没想到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人会是你。”他哂笑道。
封越默然片刻:“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宋展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否则你也不会就这么大剌剌地过来了。”
他手中的枪放下了。
封越心中一动:“不请我上去坐坐?”
宋展抬了抬下巴:“楼梯在那儿,你自己上来吧,反正这楼……也快塌了。”
封越依言爬到了二楼,这楼确实如宋展所说已成了一栋危楼,恐怕只要再迎来一场风雨,就会完全倾覆。
他走到离宋展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这个距离既不会令人忌惮,又显得亲近。
宋展望着沉默寡言的封越轻笑一声:“我们有多久不曾坐下来聊过了?”
“二十年。”
“二十年啊……”宋展叹息一声,“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呢?当年在一起的小伙伴,只剩下你我了。”
封越抿着唇没有说话,他沉默地直视着前方,不知是否在看起伏的山峦。
宋展“啧”了一声:“我真是跟你没话说,你从小就是个闷葫芦。”
他有些烦躁地抽出根烟,又向封越递了递:“来一根?”
封越没有拒绝,但他只是将烟捏在手里,拒绝了宋展给他点燃的动作。
宋展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再慢慢地喷吐出去,烟雾缭绕中,封越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香烟:“我记得你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抽烟。”
“是啊,那时候只能捡地上的烟屁股,谁能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抽得起Davidoff。”
“你已经放弃了吗?”封越忽然道,“我本以为你会直接出境。”
“然后被人杀死在海上,葬身鱼腹?”宋展轻嗤一声,“陈旖不可能放任我在外的,只有死人才能让她感到安全。”
封越默认了他的说法。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一次缓缓开口:“你也可以……”
他没有说完,但宋展听懂了,他有些意外地瞥了封越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我不会向条子投降的,永远不会。”
他随手将烟灰弹了出去,悠悠道:“我这辈子干了太多坏事,就算下十八层地狱也是我应得的,我也不想向正义摇尾乞怜,就让我一条道走到黑吧。”
封越又不说话了。
宋展抽完了一根烟,望着他笑道:“不过,你不是来杀我的,我还是很高兴。”
“这里离原来的莹心不远,也不是什么秘密的地方,陈旖的人找到这里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宋展又笑了:“那又如何?我今年三十二岁,已经活够本了。”
“来这里之前,我去镇上绕了一圈,这么多年来你将吴阿姨照顾得很好。”
宋展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温柔的神情:“这可能是我这个作恶多端的人,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吧。”
山里气候多变,不知何时突然下起了雨,封越冒着淅淅沥沥的雨离开了岌岌可危的小楼,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肩膀与头发,又有几丝雨落在他的脸庞上,仿佛哭泣过的痕迹。
……
刚下过一场雨,路面颇有些泥泞,孟圆从陆地巡洋舰上跳下来,正中一个水坑,顿时水花四溅,在她刚换的裤腿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孟圆:“……”
“傻站在这干什么?还不去敲门。”许戈停好车走过来,一眼就瞅见她还杵在门口跟块木头似的。
周珉瞧见了她怒踩水坑的事迹,在一旁捂嘴偷笑。
孟圆“哦”了一声,又对了一遍地址和门牌号,这才小跑上前敲门。
“来啦来啦。”敲门声刚落,便有人前来应门,孟圆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旋即院门打开,露出一张白发苍苍但精神奕奕的脸。
孟圆立刻扬起笑脸:“阿姨您好,请问您是吴梅女士吗?”
老太太一见孟圆就笑了:“是啊,我是吴梅。”
孟圆出示了一下警官证:“我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有些事情想向您了解一下。”
吴梅慢慢眯起眼睛,先看了看孟圆手中的警官证,又看向她身后的许戈、周珉二人。她没有沉默太久,很快就点了点头:“原来是警察同志,请进来说话吧。”
许戈三人侧身挤进有些狭窄的院门,望着前方老太太腿脚利索的背影,许戈心中一动,这位其貌不扬的老人似乎对警察突然上门并不意外。
客厅的光线有些暗,吴梅环顾一圈,只找到了几个塑料板凳,周珉眼疾手快地接过来摆好了,四人分宾主坐下,许戈一边委屈着自己的大长腿,一边打量了一下屋中的陈设:“您是独居么?”
吴梅看了他一眼,点头道:“我这辈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
“您是没有结婚,但并不是没有孩子。”许戈指了指摆在柜子上的合照,这张照片拍摄的年份有些久了,照片上的吴梅还是一个精干的中年妇人,她张开有力的臂膀,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样将几个孩子搂在怀里,“他们不都是您的孩子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