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女士，你还记得当时案发时的情形吗？”
苍白而森冷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吴梅微微眯起有些浑浊的眼睛，她当然记得当时的情形，即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但当时的一幕幕仿佛已经镌刻在了她的脑海中，历历在目。
那也是一个秋天的深夜，她去孩子们睡觉的堂屋查完房，轻手轻脚回到自己的宿舍，正准备睡下，却忽然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她将门打开一条细缝，便有两个孩子顺着门缝滚了进来。
“吴妈妈，求你救救我们。”叫阿展的孩子一进来就伸出手攥紧了她的衣角，软语哀求道。
她吓了一跳，只得先好声好气地安抚：“发生了什么事？”
“院长要杀我们！”阿展浑身颤抖，但他还有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嗓音不要太过尖利。
吴梅的脑子里有一根弦“啪”的断了，她虽然震惊，却在潜意识里相信了阿展的话：“为什么？院长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你们呢？”
“因为我们今早看到了小豆苗。”回答她的是一直沉默寡言的阿越。
吴梅惊讶地瞪着他，阿展一进门就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她甚至都没有关注到影子一样的阿越。
她下意识地反驳：“小豆苗不是已经被人领养走了吗？你们怎么可能看到她？”
阿越又抿着唇不说话了，阿展颤抖着开口：“今早我和阿越上山玩耍，发现了小豆苗的尸体……”
“小豆苗的尸体被掩埋了，昨天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把泥土冲开，我和阿展才能发现她的尸体。”阿越一板一眼地说，声音平静得宛如机器人，“但我们留下了脚印，杀害小豆苗的人很轻易就能找到我们。所以，今天晚饭后，院长就找到了我们。”
吴梅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紧盯着他，这个孩子因为过于安静而经常被人忽略，她还从未发现他竟然拥有如此缜密的思维和细致的观察力。
“吴妈妈。”阿越仰着头望着她，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那些被领养走的孩子，其实是被院长他们害死了，是吗？”
吴梅脑海中轰然一响，她脸部的肌肉微微颤抖着，望着阿越平静但倔强的眼神，她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阿越的话戳破了她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的幻想，作为和孩子们接触最多的保育员，难道对这个名为福利院的地方，她就没有一丝怀疑吗？
但她一直不敢去深想。
“吴妈妈，您救救我们吧。”阿展再次向她伸出了手，“我们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他们不会放过我和阿越的！”
吴梅这才发现阿展的双手湿漉漉的，鼻尖似乎也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只不过她方才心神激荡没有注意到。
“阿展阿越——”她越发不认识这两个一手带大的孩子了，“你们做了什么啊……”
阿展垂下头，一只脚无意识地在地上踢蹭着，每当他顽皮做错事的时候，总会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表情。
阿越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只得自己开口，今晚他说的话几乎比平常一个月都多了：“我们杀了他。”
他用属于孩童的稚嫩的嗓音，冷静地述说着：“院长想让我们永远闭嘴，所以我和阿展杀了他。”
“吴妈妈——”阿展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唤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吴梅觉得她浑身的血液都被冻结了，她的灵魂仿佛飘在了天上，然后她听见自己说：“阿展阿越，去把自己洗干净，我来把院长的尸体埋起来吧。”
阿展和阿越呆呆地望着她，这一刻他们终于流露出属于这个年纪的神情。
吴梅觉得自己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依然被冰封着，一半又像是火山喷发一样带给她一股热流。
她仿佛已经冷静下来了，但灵魂依旧在被撕裂成两半：“院长的尸体在哪里？”
阿展：“在他的办公室里。”
吴梅跟着两个孩子去到院长的办公室，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院长，她指挥阿展阿越去将办公室的血迹清理干净，她自己则找到了一个大编织袋勉强将院长装了进去。
该将院长埋在哪里呢？
她有些茫然地想，不能埋在福利院附近，这里到处都是他们的人，很容易就会泄露；也不能埋在后山，既然他们将小豆苗埋在后山，那里已经变成了他们杀人埋尸的坟场。
那就只能翻过一道山坎，去隔壁金水村了。
她拖着院长的尸体，一个人在山路上跋涉。今夜没有月亮，只有厚厚的乌云翻滚，如果她不是本地人，恐怕早一头栽进山沟里了。
走到一半，天上还下起了雨，雨虽然不大，但很快将土路打湿成泥泞，更加难走了。
而且，她还是第一次知道死人竟然这么重啊！
……
“我拖着院长的尸体翻过山头，到了隔壁的金水村，将尸体埋在了一棵老杨树下，当时那里还是一片荒地，后来才兴建了村民活动中心。”吴梅平静地讲述着，她讲得很慢很详细，这些话应该在她的心中盘桓了许久，终于重见天日。
“所以，你并没有亲眼看见阿展阿越杀死院长是么？”许戈问道。
“是的。”她点了点头，“那两个孩子是在杀害了院长后，才慌里慌张地找上了我。”
许戈摸着奶奶灰“噢”了一声，吴梅对他们俩的话深信不疑，但他却不得不保持一点怀疑，阿展和阿越，这两个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即使在他们尚且年幼的时期。
“院长死了之后，就一直没人来查么？”
吴梅摇摇头：“当时我们心怀巨大的恐惧，没有深思……现在想来，仅凭我们三人怎么可能完全掩盖住院长的死讯呢？”
“阿展后来被一对做生意的夫妇领养，那么，阿越呢？”
“阿越……”相较于经常来看望她的阿展，她对沉默寡言的阿越印象很淡，“院长死后大概半个月，市里来了人，说要将山里的这处分所全部迁到城里去，有一部分孩子找到了领养家庭，剩下的孩子则被他们带进城里了，阿越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