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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命魇

第九章 离别非我意,难斗心魔生-高鹏的遗书(再恨)

人生命魇 燃檀栖墨 4792 2025-11-06 18:18:00

  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彻彻底底,再也无法挽回。

  校园里的流言如影随形,我强迫自己筑起冷漠的高墙,将那些窃窃私语隔绝在外。可当朱颜的身影真正从视线里消失时,预想中的解脱并未降临。反而像有巨石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似在稀薄空气中挣扎。我甚至不敢触碰带领子的衣物——那些布料仿佛成了枷锁,勒住脖颈,阻碍血液涌向大脑。

  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某个真相逐渐浮出水面:造成这一切无法挽回错误的罪魁祸首,就是朱玉贤。当这个念头在黑暗中生根发芽时,我攥紧了被角,终于做出了带着她同赴地狱的决定。

  这一次,再没有半分犹豫。

  我逃了课,背着沉甸甸的书包登上公交车。刀刃在帆布包裹下硌着脊背,而我从朱颜曾经无心透露的地址里,早已将那个目的地刻进脑海。

  车厢颠簸,我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指节在膝盖上捏得发白。

  朱玉贤家的宅邸建得颇为气派,院门敞得大开,我未多犹豫,径直走了进去。正午的阳光正烈,晃得人眼花,屋里因光线反差显得一片昏暗。我踱至正房的窗边,双手在眉梢搭起个遮阳棚,朝里细看。只见一张旧床上躺着个枯瘦的老妇人,虽多年未见,我还是一眼认出那是朱玉贤。她身边坐着个中年女人,正一勺一勺地喂她吃些什么。

  朱玉贤忽然察觉窗外有人,艰难地抬起左手,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哼响,示意有人来了。那中年女人回过头,一眼看见我,连忙扬声招呼:“进来呀!”见我站着不动,她便放下碗快步走了出来。

  “你是哪位?有事么?”她上下打量着我。

  我心头一紧,随口编了句话:“哦,我是朱老师从前学生,听说她身体不好,来看看。”

  谁知她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太好了!你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出门办点事,你能不能帮忙看护一会儿?”说着就热络地拉我往屋里走。

  我跟着她,忍不住问:“朱老师这是怎么了?”

  “她丈夫和儿子前阵子爬山,失足摔死了呀!她受了刺激,就半身不遂了……嗯?你原来不知道啊?”她突然收住脚步,狐疑地盯住我。

  我支支吾吾地搪塞:“只听同学说她病了,具体的不太清楚。”

  “唉,这都是命啊!”她叹口气,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感慨,“你看她家,从前多风光!谁想得到会摊上这种事?”说着,她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朱玉贤,眼神里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嫉妒。

  她凑近我,压低声音:“那父子俩是爬野山出的事,失足跌进几十米深的山谷……找到人的时候,都已经面目全非了,那个惨状啊——”她边说边皱起脸,仿佛亲眼见过那可怖的场景一般。

  那中年妇女描述得龇牙咧嘴,活灵活现,仿佛亲眼所见一般。说到一半,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紧要的事,抬手摸了摸脑袋,声音戛然而止。

  “咦……真是惨透了。你们朱老师遭了这么大的打击,过度悲伤……唉,不跟你多说了,怕吓着你。你帮忙看着点朱老师哈,我一会儿就回来。”话音未落,她已像躲瘟疫似的,转身冲出院子,脚步快得几乎飘起来。

  你们知道吗?听到朱玉贤的遭遇如此悲惨,我浑身的细胞竟都雀跃起来,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如病毒般窜遍全身每一寸肌肤。

  我攥紧书包带,望向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的朱玉贤,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大仇得报的冷笑。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如今散乱成灰白的杂草;布满老年斑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珠正吃力地转动,试图聚焦在我身上。她神情恍惚地望着我,大概是在努力辨认我是谁。我对她嗤笑一声,歪了歪头,从容地放下书包,拉开拉链,慢条斯理地从里面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刃。

  朱玉贤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左半边身子吃力地向里缩了缩,歪斜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淌下涎水。她发出含糊的呜咽声,语调里竟还带着几分我熟悉的严厉,仿佛在质问:“你……你想干什么?”

  我将利刃在她眼前晃了晃,眯起眼睛,笑着开口:“盛气凌人的朱老师,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高鹏。”

  “高鹏”二字一出,朱玉贤整张脸骤然僵住,错愕与恐惧交织。她开始呜呜呀呀地乱嚷起来,情绪激动。她越害怕,我就越亢奋。我瞪大双眼,咬紧牙关,恨意如刀锋般锐利:

  “知道怕了?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这就叫天道好轮回,报应来得突然吗?”说着,我猛地挥刀在床头柜上狠狠一划,随即“砰”地一声将她没吃完的那碗东西扫落在地,碗应声碎裂。

  她的表情在刹那间错综变幻,恐惧、茫然、悔恨似乎同时撕扯着她已经无法清晰表达的神经。浑浊的眼里滚出泪水,不知是因为后悔,还是纯粹源于恐惧。

  我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看见你这副模样,我可真是……再痛快不过了,这都是你应得的报应。今天我来,就是要送你最后一程。不过我大发慈悲,让你死个明白——我不光是为自己,更是为了朱颜!都是你,是你连累了她!”话音未落,我手中的利刃已狠狠压上她的脖颈。我说得激动,声音里竟带出了哽咽。

  一听到“朱颜”二字,她浑身猛地一震,半截身子竟挣扎着想要抬起。锋利的刀刃顺势划过她脆弱的脖颈,一道血线顿时浮现,鲜红的液体缓缓渗了出来。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我手一颤,心头掠过一丝惊惧,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她脸上写满了痛楚与悔恨,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呻吟。那一瞬间,我的心又软了。我狠狠抹去眼角那两滴不争气的泪,双手颤抖着,将利刃重新收进背包。

  “我曾无数次想象……将你千刀万剐。”我强迫自己站稳,声音渐渐冷硬起来,“可我改主意了。让你就这么死了,反倒是解脱。我要让你活着——活著承受失去至亲的痛,日复一日被病痛折磨,直到在孤独绝望中慢慢咽气……这才是你该得的果报!你逃不掉的,这都是你亲手种下的因!”

  我甩下这些话,一把拎起书包转身就要走。可朱玉贤的左手竟像铁钳般死死拽住我的书包带,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节节发白。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拼命想说什么,可我半个字都不想听。猛然转身,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在她脸上——啪!清脆的响声过后,一道血痕从她嘴角蜿蜒而下。

  可那只手还是死死抓着不放,我红着眼从书包里抽出一本硬壳书,照着她的头脸一下下砸去。书角砸在骨头上发出闷响,就像当年她拿着书打我时那样。泪水模糊了视线,我几乎是在嘶吼:“当年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是你让我活得像个影子,是你让我夜夜头痛欲裂,是你害了朱颜……”积压多年的怨愤决堤而出。

  黏腻的血混着她的口水沾满我的手,我们在撕扯中一起踉跄——她枯瘦的身子从床沿滚落在地。我这才停手,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她瘫在污秽里瑟瑟发抖,大小便失禁的液体正慢慢洇开。我盯着她蜷缩的身影,忽然低低笑了起来。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么狼狈,多么令人作呕,你真是罪有应得。你就该一生被痛苦缠绕,在孤独中枯萎,在悔恨中终结。你活该众叛亲离,活该失去丈夫与儿子,活该卡在这半具不听使唤的身体里,活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

  我将积压的诅咒淬成一把把锋利的言语之剑,狠狠刺向她的心脏。可她竟如一口枯井,对我的攻击毫无波澜,只颤巍巍地从我书包里扯出一张纸、一支笔,左手扭曲地握住,歪歪斜斜地划下几行字:

  “我有罪。善待颜儿,她无辜。”

  写完,她突然用左手攥住自己花白的头发,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呜咽,一边将额头重重砸向地面。我朝她腰侧狠狠踹了一脚,歇斯底里地吼出一个“滚”字。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我泪流满面,却仍用尽力气指着朱玉贤那双浑浊不堪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诅咒:

  “朱颜?朱颜她已经疯了!变得和你一样……不,她比你好,她至少能走能说,只是疯疯癫癫的。她喜欢我喜欢的要命,而我——为了报复你,我费尽心机羞辱她、折磨她,终于把她逼成了疯子。这一切,都是你作的孽!”

  话音未落,我放声狂笑,只有我自己听得见,那笑声里裹挟着多少车裂般的心痛。我本是喜欢朱颜的啊,竟为了眼前这个恶人,亲手毁了她。朱玉贤闻言,脸上最后一丝血色瞬间褪尽,转为死灰,五官痛苦地扭曲,狰狞如地狱恶鬼。突然她眼白上翻,全身剧烈地抽搐起来。

  我一把抓起书包冲出门外,在院门口迎面撞上刚才照料朱玉贤的中年女人。我慌忙背过身,手指颤抖地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领,试图掩盖方才的失控。

  “我回来啦!小伙子,你是朱颜的同学不?”那女人嗓门敞亮,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那丫头好几个周末没来看她姑啦!你要是见着她,可得帮阿姨带个话——她姑总念叨呢,说往后家里的东西都是要留给她的,让她得空常回来转转!”

  我下意识顺着问了一句:“朱颜……以前常来吗?”

  “可不是嘛!以前周末雷打不动地过来,近来呀……”她压低声音,带着过来人的熟稔笑道,“怕是谈恋爱忙昏头喽!”

  “您怎么知道?”

  “嗨,我碰巧听过她跟她姑说悄悄话嘛,说什么喜欢上一个叫什么鹏的小伙子……”

  “鹏”字像一枚烧红的针,猝然扎进我心里。后面那女人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清了。巨大的嗡鸣声中,我仿佛听见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再也无法多待一秒,我仓皇转身,几乎是逃离了那个还在絮叨的女人,一路仓皇而逃。

  眼泪滚烫地淌了满脸,风一吹,刺骨地凉。

  此刻握紧笔杆,那段被冲动麻痹的感官才彻底苏醒,排山倒海的悔意将我吞没。目光落在朱颜的照片上,她笑得那么干净,而我却用最愚蠢的方式,玷污了这片洁净。这十六年晦暗人生里,她是唯一肯给我温暖的人。可我呢?我竟把这份温暖,变成了刺向彼此最锋利的刀。

  如果……如果她不是朱玉贤的侄女,该多好。或许我们真能一起熬过高考,在大学校园里,让光阴慢慢治愈旧日的疤。可如今,这一切都成了我永远不配拥有的奢望。

  我甚至做好了准备,等待手铐落下的那一刻。可日子一天天过去,风平浪静得令人窒息。这种悬而未决的寂静,比审判更折磨人,像无形的藤蔓,日夜绞紧我的呼吸。

  这份罪,太沉了。或许只有彻底离开,才能画下终点。命运兜兜转转,有些结,生来就是死结。

  最后,我想对妈妈和朱玉贤说:若有来生,我宁愿做一粒微尘,落在寻常巷陌的屋檐下,过最平凡的日子,也不想再被这般撕裂与痛苦缠绕。朱颜,对不起啊,说好要陪你走很远的路,如今只能在这里停步了。但请你相信,我最后的念想,仍是愿你往后一切都好,愿你的天空永远晴朗。李英、李杰、小玉,别为我的离开难过太久,这担子实在太沉,压得我喘不过气。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卸下,才能真正让你们——也让我自己——得到解脱。我走了,带着一身洗不掉的疲惫,和一颗盛满悔意的心。

  当李玉和徐咏读完那封信,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心里。

  信纸上的绝望几乎凝成实质,让空气也变得滞重。徐咏眼眶通红,紧咬着嘴唇不肯让哽咽溢出来。李玉却再也撑不住,她死死攥着那本笔记本,整个人蜷成小小的一团,把脸深深埋进膝盖。没有哭声,只有肩膀无声地颤抖,温热的泪水一点点浸湿了衣襟。

  徐咏起身走出教室,在空荡的水房里用冷水一遍遍冲洗脸颊,试图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酸楚。回来时,他轻轻坐在李玉身边,一只手缓缓拍着她颤抖的背。良久,他再次打开那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在末尾一笔一画、郑重地添上一行字:“他年若遂凌云志,莫负少年赤子心!”

  沉重的阴霾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高鹏的遗书中对母亲充满怨怼,可谁能想到,不过几日光景,那个曾经言辞锋利、神情强势的女人,竟迅速枯萎下去。她眼神空茫地坐在那里,两鬓骤然斑白,皱纹深刻得像是一夜之间被岁月狠狠碾过。李玉望着她佝偻的背影,心里蓦地一酸——也许这具身躯里并非没有爱的本能,只是她从来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温柔的母亲。过去,大家把高鹏当作并肩的伙伴;而今,他们必须把他留下的母亲,当作需要守护的亲人。面对深重的伤痛,唯有共同分担,活着的人才能慢慢寻得继续前行的勇气。

  这位可怜的母亲后来被送进了另一家更好一点的精神病院,她有时会突然仰起头,对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嘶喊,泪流满面;更多时候,只是枯坐着,一双死灰般的眼睛怔怔望向不知名的远方,仿佛魂魄早已随儿子离去。自那以后,再没人听她说过一句话,无人知晓她寂静的外表下究竟翻涌着怎样的波澜。每次去看她,无论大家怎样努力地与她说话,她都毫无反应,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可这并不妨碍几个年轻人持续地去探望、去开解。他们坚持着,定期出现在她病房里,哪怕只是安静地陪她坐一会儿,也是一种无声的陪伴。

  也许,生死离别就是人世间最彻骨的疼痛。当一颗心真正碎裂之后,再也无法复原如初。总会在某些时刻,那细微却持续的隐痛,咝咝啦啦地,伴随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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