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鹏的离去令所有人唏嘘不已，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无不为他和朱颜的结局感到深深的遗憾与同情。
可日子终究要继续，不论你是否情愿，时间如潮水，总会将最锋利的悲伤冲刷成沙。紧张而有序的学习节奏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痛苦无处落脚，也让悲伤渐渐失声。到最后，每个人都会把那个消失的人，轻轻安放进梦里，只在夜深时偶尔打捞。
李宏天和张文婷依旧在各自的事业中忙得像个停不下的陀螺。家，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间偶尔下榻的旅店——回来歇一觉，天一亮又各自奔赴战场。
李玉也渐渐跟着李英、李杰习惯了这样的节奏。家里新来的保姆手脚麻利，打扫做饭、洗衣浇花，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最初那段时间，李玉总会望着她的背影，无意识地脱口喊出“高姨”。日子久了，这口误也像被风吹散的柳絮，再没出现过。是啊，春天的柳絮漫天飞舞时，你总觉得它无处不在，可季节一过，便了无痕迹，仿佛从未存在过。
家里长住的三个孩子，生活被学习和游戏填满，而学习，始终是这段成长时光里最沉稳的底色。
时光悄然流转，寒暑交替，又一个夏天在不经意间从指缝溜走。深秋的夜晚，李玉洗漱完毕，独自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那抹清冷的月光，轻声感叹：“月光真美。”
李英闻声侧过头，目光落在李玉脸上，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笃定：“你知道吗，你比这月光还要美。”自高鹏离开后，李英不知不觉间对李玉生出几分依恋。那依恋不再是从前那般热烈张扬，也不再如她平日那般疏离清冷，而是一种若即若离的牵扯，像秋夜里薄薄的雾，无声无息地将两人缠绕其间。李玉隐约觉得，这或许是李英某种情感的寄托——她并不决绝抗拒，却也会在不经意时轻轻躲闪，如蝶触网，一颤即离。
与李杰相处时，李玉可以随心说笑、肆意斗嘴；可面对李英，她却总不由得收敛几分。李英周身仿佛自带一层淡而冷的光晕，叫人不敢轻易放肆。李玉悄悄抬眼，想瞥一眼窗边那道身影，却恰好迎上李英投来的目光。他眼底仿佛藏着未尽的思绪，如秋水泛漪，意味深长地朝李玉荡来。
李玉这次没有避开李英的视线，反而在唇边轻轻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月光漫进她的眼底，照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勇敢。她终于轻声问出口：“哥，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寂静的湖面，李英明显怔住了，他倏地转过头望向窗外的月亮，喉结轻轻滚动。一滴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眼角滑落，那泪光里仿佛盛满了说不出的哀戚。“小玉，高鹏对我来说，是生命里割舍不掉的一部分。我从没想过死亡会来得这么突然……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一把刀直直插进心口。我不是不愿送他最后一程，我只是……不敢看见未来的自己。”
李玉早已习惯他这样答非所问，只是不解他为何又一次提起旧事。
李英默默把椅子拖过来，坐在李玉的床边。李玉没有动，依旧安静地躺着，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小玉，我喜欢你。”李英的声音忽然变得坚定，“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厌恶透了这个世界。我知道自己的病，不知道哪一天就会悄无声息地把我带走……但我不怕，我甚至每天都在等待那一天来临。”
这番话其实在李玉意料之中，李英说得激动，眼中竟仿佛燃起一种对死亡的向往，一种近乎执拗的释然。
这么久以来，李玉对李英的病情早已有所耳闻，也渐渐明白了李杰当年拆掉房门背后的苦心——他是怕哥哥夜里发病时自己听不见动静。这么多年，李杰一直把对哥哥深沉的爱默默埋在心底，除了李玉，从未向任何人吐露。
李玉也终于懂得，这兄弟俩缺席高鹏葬礼的原因：一个是不愿亲眼看见失去哥哥的场面触景伤情，另一个……李玉思绪微微一顿，抬眼望向李英那双含泪的眼睛，刹那间，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烟消云散。
李英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指尖轻轻掠过李玉的脸颊，像春风拂过花瓣般小心翼翼，随即又恋恋不舍地垂下手，继续倾诉他压抑已久的心事：
“小玉，你知道吗？起初我那么讨厌你。从小到大，身边所有人都哄着我、顺着我，只有你不一样——只有你敢对我说真话。第一次被你气晕醒来时，我甚至觉得你是我命里的煞星，是来索命的。”他的声音渐渐低柔，“可自从上次在火车站，和你、小陶相遇之后，我就控制不住地喜欢上了你。我愿许一人以偏爱，尽余生之慷慨——而那个人，就是你。”泪水在他眼中轻轻晃动，“但也正因为你，我开始害怕死亡。我想活着，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想堂堂正正地和你谈恋爱……可一想到每一天都在逼近自己的坟墓，我就害怕得发抖。”
李玉缓缓折身坐起，心中那份对李英难以名状的情愫，如薄雾般缭绕不绝——或许，这其中也掺杂着几分对张文婷的回报之意。她抬起手，指尖轻柔地拂过李英的脸颊，佛去那尚未风干的泪痕。她从未见过一个男孩哭得如此惶恐不安，仿佛整个世界正在他眼前碎裂。
这一刻，某种近乎悲壮的勇气自心底升起。李玉深吸一口气，像是作出了不容反悔的决定，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
“李英，我愿意和你谈恋爱。”
李英倏地抬起眼，受宠若惊的目光撞进一片月光里。他看见李玉的眼神如此坚毅，那双眸子，似秋水澄澈，如明月皎洁，在朦胧的夜色中泛着温柔的波光，波光之下，又隐约流转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羞怯。
仿佛只是一转眼，高中生活便疾驰到了三年级。
春日暖阳融融，花香浮动，可这惬意的光景之后，便是那场没有硝烟却足以定义许多人未来的“战场”。近来的李玉，总被一种莫名的烦乱缠绕着。她自己也说不清，这份心绪不宁，究竟是因为答应了和李英试试看的那层关系，还是高三本身自带的焦灼。总之，课堂上的黑板字迹常常模糊成一片，老师的讲解声也时而遥远得像隔了一层膜。
这个中午，她索性不回家吃饭了，只想寻一处清净，脚步不自觉就迈向了相对安静的图书馆。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布满尘埃的光柱里投下安静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特有的纸张与油墨混合的气味。就在这排排书架构成的静谧迷宫里，她一转身，竟迎面遇上了许静。在这人人埋头于题海、行色匆匆的备考时节，两个熟人能在图书馆这般角落不期而遇，真有点破天荒的意味。
许静一个箭步上前，热络地握住李玉的手轻轻摇晃起来。她微微歪着头，嗓音里像是浸了蜜糖，黏糊糊地撒娇道：“我的眼泪公主，可真是想死我啦！这些日子，连约你都不敢，就怕被那位‘独裁英’逮到。你是不晓得，他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嗖嗖飞过来，我小心脏可受不了！”
李玉闻言，抿嘴一笑，眼波里流转着几分戏谑的光：“我怕他是被迫无奈的俯首帖耳，只要他一摸头，我便无法抗拒。说你怕他？我才不信。再说了，咱们不是天天在学校都能碰上面么？瞧你这副腻歪劲儿。”
“哎呀，那哪能一样嘛！”许静撅起嫣红的小嘴，拖长了调子埋怨，“每天就匆匆打个招呼，连句整话都说不上！我们都多久没好好说说话啦？”
“好好好，”李玉的笑意更深了，“那今天不正巧遇上了么？咱们就好好聊聊。你是来图书馆借书的吧？可别因为我耽误了你的正事儿。我呀，就是随便逛逛。”
“要不怎么说我俩是闺蜜呢！你啊，最会给我戴高帽了，说得我好像真有什么正经大事要办似的。”许静噗嗤一笑，指尖轻轻戳了下李玉的肩头。
李玉回握住她的手，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地挤进图书馆最里侧那个靠窗的座位。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