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
“怀熹兄不说话时清清冷冷,一说话好生狂悖!感情春风楼十二重台阁的莺莺燕燕原来都是为了怀熹兄着妆。”
贾、宋等人霍然大笑。
只有伶舟焱在静静注视温向烛,他眸光如繁星璀璨,眼梢挑起的弧度透出几分笑意。这就是他喜欢的人,看似温润的外表下隐藏着狂傲锋芒。
其实他见过温向烛杀人,是一群定国公的打手。作为文臣且身形纤细,他以为温向烛并不会武。
明明同属于一个阵营,不知道出了什么内讧,他亲眼看见她一个人和那群打手混战,招招狠戾干脆。借着密林,她的形影如同鬼魅般飘忽迅疾。凄迷月色下,他清晰看到她一身白袍变得猩红。
最后一个打手倒下时,她的背依旧挺得笔直,脸上一大道血痕,都是那些人溅出来的。
她满身鲜血,惨白的脸上血色弥漫,宛若末路囚徒。应该察觉到他在偷窥,她敏锐看向他藏匿的位置,好在并没有将他揪出来就离开了。
“疯子”他暗叹,因为地上倒下的打手简直就是被虐杀,肢体不全,扭曲不似人形。
但他并不恐惧,反而心底凛然激荡……
思绪飘回来,伶舟焱还是有些恍惚,他看不懂温向烛,但不妨碍心生向往。
“诶,好酒来了!”
赵成明破门而入。
奔波匆忙,他额头不知是汗还是化开的雪水,“来尝尝,新酿的“半杯倒”,绝对上头!”
青釉贯耳壶搁置在桌上,掀开壶盖,浓酽的酒香扑鼻,顿时吸引了几人的目光。
“半杯倒”其实就是屠苏酒,是除夕夜喝的岁酒。樊楼酒酿工艺精湛,酿造屠苏酒还专门配有药师协作,酿出来的酒滋味醇厚,后劲十足。
由是,手中春风楼的酒水未免显得寡淡。
一一满上屠苏酒,友人陪酒闲谈,耳边眼前又是笙歌艳舞,实在逍遥快活。
酒过三巡,一直在牛饮的赵成明和贾文升已然大醉。屠苏酒是药酒,尽管能够强身健体,温向烛也不敢饮过多,出门醉酒是大忌。旁边的伶舟焱亦是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是薄醉,眼尾泛红。
至于酒量最大的宋朝青还在猛灌,他面色不佳,半晌道:“光喝酒有什么意思,爷要温香软玉。”说着,他走到窗边拽那根绸带。
铃铛声响,不一会儿,就来了执事。
“不是说沁梅姑娘露面吗?人在哪,爷要见见”,宋朝青指使道:“顺便再叫两位红牌来接待我这两位朋友。”
伶舟焱纠正道:“我不要姑娘,要容色清艳的少年。”
“我就不必了,我到舞楼转转。”温向烛说道。
“见沁梅姑娘要加钱,大人。”
执事向宋朝青哈腰。
“加钱就加钱,少废话,把人请过来。”
“是,是。”
执事关上门上楼,温向烛理了理衣袍也出了去。
青楼的大厅中央悬挂着一盏巨大的吊灯,无数晶莹剔透的水晶在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斑斓的光芒,犹如梦境中的星河。
南北天井两廊缚彩,浓妆妓数几十,聚在主廊槏面上,以待酒客呼唤。
温向烛沿着侧廊路过一间间小阁子,她脚步微顿,被跟踪了,确切地说,从她出了隔间身后就有人跟着。
步伐加快,转过廊角停在一个漆柱边。
视线落在脚下,身后那人的身影渐渐拉长,温向烛淡声道:“阁下跟了一路了。”
那人大笑:“温相能爬到如今的位置还是蛮警觉的。”
陌生的男性声音,她确定不认识。
温向烛转身打量那人,只一眼就看出来眼前的青年男人不是善茬。
他的面容五官生硬,是一张泯然众人的脸。一身玄衣,眼神阴冷,腰间佩了把弯刀。
“阁下是?”这人给她的感觉很不舒服。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公爷要见你。”
他从袖里拿出块令牌,不紧不慢坠在腰间的蹀躞带上,令牌右角一个烫金的莲花纹。
他没说谎,那个令牌她也有一块,是几年前许辉亲手给她的。
“带路吧。”
温向烛跟在那人身后,不停的上楼。不知道登了多少层台阶,前面的人终于转了方向。
错眼看向天井,这是第七层。
二人停在朝南的木廊里,相较于下面几层的热闹嘈杂,这一层肉眼可见的清冷不少,当然,隔间的装潢也更加华丽。
前面那人抬手叩门。
“进”
开门的是个老熟人,许辉身边的丘福总管:“家主在屋里等着温大人呢。”
温向烛定定神,纵身迈入室内。
窗户被帘子遮盖,室内光线朦胧,禔红小几上有两三张字画。温向烛目光扫过桌边的汝定窑花瓶,最终落在面前的白鹤屏风上,屏风映出里面晃动的身影。
“到里边来。”
应声过了屏风,温向烛躬身作揖:“向烛问国公爷安。”
那是一位鬓眉染霜的老者,身形壮实硬朗,看起来慈眉善目。
长长的翘头案上平铺一张宽大的洒金宣纸,泼墨走笔,婉转出锦绣河山。他负手作画,方停了笔,将镇纸移开拿起半成品的画作。
“向烛,你说这天上应该画红日还是冷月?”
温向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她不懂丹青。不过还是上前了几步,待仔细看了画中的山河图景,她从心回答:“窃以为红日和冷月无甚区别,晨起的红日和黄昏的冷月都代表着新生。如果非要做出选择,我倾向于后者。”
日升东方,那是正统明君该有的象征,许辉怎配?
左不过是他要求她选择的,那就凭心而论装傻充愣。
许辉将画搁置在桌上,也没问为何,只洋洋笑道:“恰恰相反,我更喜欢前者,向烛不觉得天际间一轮如火如荼的红日别样瑰丽吗?”
如火如荼的红日?
心里咯噔一跳,他在打什么哑谜?外戚也想翻身坐那个位置?眼底闪过轻蔑,温向烛的视线定格在那轮墨迹未干的红日上。
一股寒意自脊椎窜起,这老朽,竟真的生了僭越之心。
她袖中的手微微蜷紧,语气却愈发恭顺:“国公爷眼界非凡,是向烛短视了。”
许辉深深打量她一番,而后走到太师椅边坐下,说:“听说你朝见皇帝,自荐前往黔州灭蛊?”
“是,但显然皇帝不可能让我离京,也不会把这件事全部放给我们。他让我择一人同冀西骅前去,我觉得许景华最合适,大人怎么看?”
许辉没有说话,神色平淡,浑浊的眼睛在温向烛面上逡巡,眸底风平浪静,偶尔掠过微妙的幽光。
温向烛不卑不亢迎上他探究的目光,认真坚定说道:“景华稳重,况且他驻守在京二十多年,也该出去历练一番。”
说罢,她静默片刻,泄了口气,似坦白道:“当然,私心也是有的。京官下去办案是个肥差,地方官多少得表示些什么,一路途径那么多州、路,光油水都能捞个够。景华毕竟是我舅兄,捞来的油水怎能没我一份呢?”
闻言,许辉遽然大笑:“行了,你这贪财的性子也收敛些,好歹做过我的门客,别辱了我许氏的名声。”
“我本也属意景华,那就派他去吧。”
待返回楼下时,瞥一眼楼外天色,约莫是下午了。
她信步下楼,脑中浮现出入春风楼前看到的那辆马车,果不其然是许辉的。
他永远都是那般伪善的模样……
行走在回廊里,身边经过几个行色匆忙的小厮。
“二楼雅间的那人可真难伺候。”
“可不是,来来回回送了几批少年,没一个能入他眼的。”
“人家可是皇亲贵胄,胃口叼也正常。不过方才龟公押了个新来的送到那里,那少年生得精致保准他喜欢。”
……
温向烛若有所思,他们讲得是伶舟焱吧。二楼雅间、皇亲贵胄、少年、挑剔,说的可不就是他。
行至二楼,还没推门就听见房内噼里啪啦的响声,紧接着是伶舟焱戏谑的笑声:“你不是有能耐吗?怎么不跑了?把头抬起来给本王瞧瞧,孤心里有人,不动你。”
“混蛋,你快把我放了,我说了我不是楼里的人!”
是少年咬牙切齿,饱含了桀骜不屈的嗓音。
这声音分外耳熟,温向烛心中大震,迅速推开门怒喝:“伶舟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