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只开了一盏昏黄的落地灯,光线勉强勾勒出男人蜷缩在沙发里的轮廓,周围的家具都沉在浓重的阴影里,像蛰伏的怪兽。
何凛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回神,才发现烟灰已经落了满裤腿。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每一声都像是敲在紧绷的神经上,让这个狭小的空间更显憋闷,连呼吸都带着沉重的滞涩感。
“爸?”
刚回到家的何祈浑身都湿透了,外面正在下着瓢泼大雨,一进门就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空气中夹杂着烟草的味道,他知道是何凛回来了。
“回来了。”
何凛的声音冷冷的。
“嗯,回来了为什么不开灯。”
何祈打开灯,刺目的白光瞬间炸开,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浓稠的黑暗。
何凛下意识地眯紧眼,抬手挡住光线,指缝间漏出的光亮让他连沙发扶手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刚才裹着他的压抑阴影瞬间被冲散,只剩下眼睛里残留的酸胀和骤然亮起的眩晕感。
才一个月不见,父亲的头发不知何时冒出了许多银丝,整个人变得非常憔悴,不显当初的锐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压迫的沉重感。
“许总的合作你没谈拢吧。”
“嗯…不过爸,我可以解释…”
“不用了,没拿到就是没拿到,不用说多余的借口,我这次回来是给你过生日的,明天我会给你办个宴会,以前的那些合作伙伴应该也会给我一个面子,这次的机会我希望你能好好把握。”
何凛站起身,走到何祈的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何祈,你不再是那个出了什么事爸爸都可以帮你撑腰的小孩了,你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撑伞,爸爸也已经无能为力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何祈点点头,何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房间。
刚忙完工作的季圣雅准备下班,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许昱东打来的。
“你好,许总。”
“季总,我看了贵公司的企划书,我觉得这个项目可以洽谈,明天有时间吗?”
“许总邀约那必须有时间,我这边订餐厅。”
许昱东应允,挂断电话,看一旁翘着二郎腿摊在沙发上打游戏打得热火朝天的许孟言,气就不打一出来。
为什么季声望就能把公司早早交到刚毕业的季圣雅手上,初出茅庐的黄毛丫头能把那么大的企业打理的井井有条。
而反观自己的儿子,毕业后不是在外闹事就是在家无所事事,已不知替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明天跟我一起去谈合作,跟季家那丫头好好学学,年纪都差不多,为什么你跟人家就是天差地别,以后我怎么把公司放心交给你。”
许孟言用力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眼睛死死盯着“失败”两个字,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反复回放着刚才那个致命的失误,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
“爸,有什么事情不能等到我打完再说吗?都怪你在旁边一直说话,又输了。”
许昱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真不知道自己这叱咤风云的角色怎么就教导出了这样的儿子,在他这个年纪时,早就掌握了整座城市的经济命脉了。
“多的话我也不想说了,明天不要让别人觉得我许昱东的儿子很差劲就行了,给你爸长点脸吧。”
这些话许孟言耳朵听的都要长茧了,他的大脑已经自动开启了降噪模式,许昱东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中间什么也没留下。
“知道了,您就早点睡吧,这套说辞我都能倒背如流了,要不你换个新的,我还能打起精神听听。”
道理讲了一箩筐,许孟言该什么还什么样,许昱东最后只剩一声叹息,感觉自己在对牛弹琴,气呼呼的上楼了歇息了。
季圣雅回到家,父亲已经在客厅等待许久了,连同季圣予。
“爸,圣予,怎么还不睡。”
季圣雅挎包挪到身后,在季声望对面坐定。
“我就知道把公司交给你是没错的,圣雅真没让爸爸失望,明天你要去和许总谈合作带上你弟弟,他快毕业了,整天也是吊儿郎当的,不如让他跟你去学习学习,到时候在公司给他安排个职位。”
“行,那我明天叫圣予,你们早点睡。”
季圣雅觉得与其让季圣予天天在家里混吃等死带他出去学习学习也算是件好事。
房间里,沈絮雅在和郁书打电话,商量着明天要送什么礼物给何祈。
“认识何祈那么久确实没有听他说过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往年都是送一些不起眼的小玩意,他都好像不是很喜欢。。”
何祈的生日并没有邀请郁书,不免让她失落。
“我觉得男孩子嘛,送点手办玩具什么的吧。”
以前何祈与郁书提过,他很喜欢手办,可是他父亲不让他捣鼓有的没的,他也就再也没提过了。
“也是啊,诶那郁书你要送什么?”
郁书顿了顿,她要送的可是何家的未来,就算是告诉沈絮雅她也不会明白的。
“我还没想好,早点睡吧,明天见。”
“嗯嗯。”
挂断了电话,沈絮雅放下手机刚要躺下睡觉,紧促敲门的声音又响起。
这个家只有他会这么没礼貌的敲门。
她很不情愿的下床去开门,果不其然是季圣予。
“明天何祈生日你最好别带上郁书,我不想让她和你们这种人有任何关系。”
“诶我就奇怪了,我们是哪种人?你和郁书在一起了吗就开始管天管地,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孩子能看上你才是她眼瞎吧。”
沈絮雅才不会听他的呢,说完就“砰”的一下用力把门给关了,季圣予连反应生气的时间都没有,悻悻的踹了一脚门又把脚趾头踹疼了,抱着脚呼气。
何凛用剩下为数不多的积蓄为何祈举办了这场生日宴会,他打电话邀请了许多以前商场上的老友,可是到场的却只有零星的几人。
何祈也是不负所托,就算只是一些小公司的老板,苍蝇再小也是肉,他也在撑着场面。
不一会儿,沈絮雅带着郁书也到了,一开始何祈看见沈絮雅时是开心的,看到一旁的郁书脸又垮了下来。
沈絮雅为了缓解气氛,把包装精美的礼物递过去,轻声说“生日快乐”。
何祈接过,小心翼翼地拆开,看到礼物的那一刻,这正是他一直想要的。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这个手办我想要很久了。”
“还是郁书告诉我的,以前送的那些你好像都不是很喜欢,没想到你喜欢这些。”
何祈抬头看了看郁书,没想到她还记得。
“絮雅,你去那边帮我拿杯果汁吧,我口有点渴了。”
“好。”
郁书支开了沈絮雅,从包里拿出了一份用档案袋装着的文件,递到何祈的面前。
“我想这个东西你应该需要,生日快乐。”
何祈疑惑,接过档案袋,拆开塑封看见了里面的合同,他先是震惊后是不解,这不是前两天郁书抢先他一步谈下的合作吗?
“你…”
“郁书!”
何祈刚要说话,就被另外一位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季圣予和季圣雅来这边应酬,在门口看见了何凛,就猜到了何祈在这边举办生日宴会,抱着怀疑的心情过来看看,没想到郁书真在这,沈絮雅还是带郁书来了。
郁书转头,看见季圣予的那一刻总有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季圣予走到二人面前,余光扫过何祈手中的文件袋,他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没想到郁书忙里忙外一个多月拿下来的合作竟是为了何祈。
“你来做什么?这里不欢迎你。”
“都是穷光蛋了还在装,学有钱人办生日宴会?我只是正好路过进来看看,这几个人我怎么都不认识?哦…可能是实在没招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了。”
季圣予说完还朝何祈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他一言不发,指节因为用力攥紧而泛白,太阳穴的青筋突突直跳,显然是在拼命压抑着怒火。
在这种场合,季圣予赌何祈不敢对他怎么样,看他生气的样子,得意洋洋。
忽然,一杯橙汁就精准地泼在他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抹了把脸,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瞬间扭曲,众人的目光朝这里看来,季圣予取而代之的是暴怒和难堪。
是沈絮雅。
她可不会惯着他。
“真该好好洗洗你的嘴,今早出门没刷牙吗?嘴这么臭。”
“沈絮雅!你他妈疯了吗?”
季圣予气急败坏,举起巴掌,何祈见状挡在了沈絮雅的面前,郁书连忙拉住季圣予的胳膊。
“圣予,不要这样。”
“季圣予你是不是男人?居然还打女人?”
何凛进来时,他孤注一掷举办的宴会早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季家的儿子发了疯似的要找季家继女的麻烦,后面还有一个女孩在拉架,自己的儿子也参与其中,宾客都围成一个圈看热闹一般。
“你们在做什么!”
随着何凛的一声怒吼,闹剧才停止。
他走上前,失望的看了一眼何祈,又转头面对季圣予。
“圣予,我想我何凛从前对你不薄,为什么?”
在季圣予小时候,何凛就对他一直不错,这个他承认,他并不讨厌何凛,但是他讨厌何祈,讨厌他作为朋友在学校里处处给他难堪,讨厌他每次出现郁书的目光就不在他这里了,讨厌他处处都比自己优秀而产生的优越感。
“对不起叔叔,搞砸了您的宴会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全毁了…”
何凛四十多年来第一次觉得如此无力,感觉就像大海里的一片叶子,只能随着波浪漂荡,完全无法决定自己的方向,对眼前的一切都感到无能为力,只能被动接受。
收起将要崩溃的情绪,何凛调整好笑脸面对来宾。
“不好意思了大家,今天的宴会结束了,让大家见笑了,改日我定登门拜访,不好意思了。”
说完,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物竟向众人鞠了深沉的一躬。
何祈想要阻止却被何凛伸手拦下,手握档案袋的力度加重,他怎么能让父亲受此等屈辱。
来宾见何家父子都已如此了,便也都识趣的纷纷离场了。
季圣予羞愧难当,瞪了一眼沈絮雅做出了警告的手势便拉着郁书也走了。
郁书很担心何祈,一步三回头,但是这种情况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就由着被拉走了。
沈絮雅低着头,她很自责,刚刚的冲动,造成了这种局面,她拉了拉何祈的衣角,小小声的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何祈转身,硬扯出一丝微笑,捏捏她的小脸。
“没事的,你回去吧,我和我爸有话说。”
沈絮雅点点头,低着头也走了。
留下羞愧的何祈与绝望的何凛。
“爸…”
“别说了,回家吧。”
何凛闭上眼,长舒一口气,也许命运本该如此。
“爸,这是许氏的企划书,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机会了。”
何凛睁开眼,整个人瞬间明亮起来,面前的企划书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梦,他不敢相信的掐了掐自己的脸,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他们还有机会,何氏还有机会。
何凛激动的抱住何祈,两人相拥而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