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一张蛇皮
季燕回闭了闭眼，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哪怕过去这么多年，他仍然能清晰地回忆起那天的每个细节。
苍凉的大雪，干枯的树枝，金色的鳞片，滚烫的鲜血，还有……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那是他平日用来杀猪的刀，进山的前夜，为了防身，季燕回鬼使神差地将它装进了背篓里。
“所以，你把金蛇的皮给剥了下来？！”楚又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那可是钱蛇！对你有再造之恩的钱蛇！你身上的衣服鞋子，睡觉的青墙砖瓦，甚至一家老小的吃喝用度，都是仰仗钱蛇带来的财富！如今你却想恩将仇报？！”
“要是没有钱蛇，就凭你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裳，甚至都没法活着进入山林去见它！”
“我没有！！”季燕回的情绪忽而激动起来，“我是想要钱，但我从没想过要它的命！”
“我只是想要一张蛇皮……半张也行！蛇不都是会蜕皮的吗？”
“我想救一家人的命，想救村里人的命！——是我错了吗？！”
“我找了村里最好的郎中，用了最好的药！我不想要它死，我从来就没想让它死过啊……我想让它活！”
“可郎中只是摇头，他说他救不了，哈哈，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他们只给了我们三日的期限，又有谁能来救救我们？！”
季燕回抬袖一甩，桌案上的茶盏轰然掉落在地上，悲泣地摔开了几片水滴。
案桌后，金蛇雕像闭目低眉，香灰似泪。
——愚昧的村民啊，我该怒斥你的懦弱自私，还是同情几分你的悲苦与残留的良善。
楚又青叹了口气，左手腕骨上的奈何念珠垂落到掌心上，有些烦闷地捻了几转。
“不对。”安静的房间里，忽而响起江喻白的声音。
他的目光薄而锋锐，直直注视进季燕回的眼眸，似乎想从他弯曲的脊骨和皮囊下看出些什么。
“钱蛇虽说攻击力不强，可也是妖，而且速度奇快。”
“你身为一个普通人，是怎么捉住它的？又是怎么将它的皮一点点剥下来的？”
季燕回张了张嘴，拳头攥紧，声音低了几分。
“我……我在杏仁糕里，加了麻药。”
啪——
清脆的巴掌声干脆利落地扇在季燕回的脸上，将他整个人打得偏过头去。
江喻白慢条斯理地抬起手，在季燕回的脸上拍了几下：“所以说啊……装什么情深义重，于心不忍。”
“分明是步步算计，剥皮拆骨。”
“从你将拆骨刀装进背篓里的那一刻起，你恐怕就已经计划好了吧。”
江喻白嘴角含笑，眼眸和声音却极冷：“所以说啊，人这种生物，还真是比妖怪更残忍。”
季燕回踉跄地后退几步，声音惨然：“你懂什么？如果这个局面一定要用性命来解的话，我宁愿死的人是我！”
“无数个日夜，无数个日夜啊，我都在祈祷上苍——如果能用我的命来换他们的命，来换小金的命就好了！可偏偏活下来的人是我！”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轻飘飘地收割走了整个一水村的性命，空留下季燕回一个人，在无数个夜晚如孤魂野鬼一般在悔恨中游荡。
“这么说，在你将金蛇剥皮后，有人放火烧了你们村子？”楚又青思忖道，“如今在百钱林里作恶的凶手，同样采取了剥皮这种极具代表性的杀人手法，背后的很可能是同一人。”
江喻白认同地点了点头。
却见季燕回又摇了摇头。
“事情的真相，远比你们想象的要荒唐的多。”
……
季二狗浑浑噩噩地拎着蛇皮，从山林中走了出来。
漫天的大雪飘落，仿佛哀叹亡魂的挽歌。
季二狗在地上捧了一把雪，狠狠地扑在脸上，冰冷的空气刺激着麻木的神经，这才让他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匆匆洗了一下蛇皮上的血迹，讲蛇皮整个藏着揣在怀里，跌跌撞撞地向镇子上跑去，去换去能救下整个村子的粮草。
就像他第一次在山林间奔跑，急着给金蛇摘取治伤的药草。
而在一水村里，此刻正呈现出一片其乐融融的景象。
房屋的四角燃烧着暖融融的火炉，地上铺着柔软的白狐毛皮，几位官员席地而坐，一边烤着鹿肉，一边打量着地毯中间的一小团身影。
那是一条通体白银的小蛇，约莫三寸长，蛇皮上覆盖着一枚枚白银铸成的钱币，在烛光下反射出迷人的光泽。
在它的尾巴上，拴着一条沉重的黑色锁链，将它死死坠在原地。
“方大人，此物便是那传说中的……钱蛇？”为首的官员好奇地发问道。
在正上首的位置，摆着一张软塌，方知明斜靠在上面，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闻声随意地点了下头。
“钱蛇速度极快，而且擅长隐匿，极其难寻。我这条银蛇，也是几年前偶然从山林里捉来的。”
一名官员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要用铁链将它拴住，原来是怕他跑了。”
旁边的人连忙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扬声道：“怕什么？！就算真跑了，以方大人的本事，想要捉住这畜生，还不是易如反掌？”
“就是就是！”在座的人纷纷附和。
“方大人可是镇妖司的百年难遇的天才！别说区区一个钱蛇了，就算那妖王见了，恐怕也不敢撼其锋芒，只能灰溜溜地绕道走。”
“如今妖邪横肆，全仰仗方大人庇护我这小小一方的平安了！”
“全仰仗方大人！”
在一片吹捧声中，方知明嘴角勾起，抬手一招，铁链上的镇妖符文亮起，将银蛇拖拽着倒飞入他掌中。
银蛇的竖瞳中闪过一抹厌恨，却又在方知明抬手时乖顺地低下头，将眼神藏了起来。
方知明用指腹摸了摸钱蛇的脑袋，将一颗葡萄强行喂进它嘴里。
“传闻中，只要跟着钱蛇，就能找到大量的金银财宝，”方知明慢悠悠地说道，眼神慢慢扫视过下方的众人，“在座的各位，有谁想来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