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停在月子中心门口时,阳光把玻璃幕墙照得发亮,新装修的月子会所像块刚切开的奶油蛋糕,连廊上的铜色栏杆都泛着暖光。
“还记得上次我们来看的朝南房间吗?”她转身扶我下车,掌心在我胳膊上捏了捏,力道比平时重些,“丽丽,你运气就是好,咱们想要的那间订到了,月子中心还说给升级成套房。”
护士推着轮椅从旋转门里出来,旁边跟着位穿淡粉色护士服的姐姐,胸牌上“资深护理师”几个字烫了金,“李姐”两个字被阳光晒得发亮。“林女士是吗?”她半蹲下来,视线刚好与我平齐,指尖先碰了碰棉套的温度,“我是您的专属护理师李姐。”
推到房间时,消毒水味混着百合香漫过来——后来知道是李姐提前放的香薰,说“冲淡药水味,产妇心情好”。一室一厅的套房比之前看的标准间大了近一半,朝南的落地窗把阳光泼了满地,连婴儿床的原木栏杆都染成了浅金色。我摸了摸床垫,比家里的软和,却不陷人,李姐说“是记忆棉的,翻身时伤口不会扯着疼”。之前我总念叨“省点钱订基础间就行”,此刻看着茶几上摆着的欢迎果盘——青提上还挂着水珠,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李姐已经把宝宝抱进来了。浅蓝襁褓裹着她小小的身子,只露出张皱巴巴的脸,像颗刚剥壳的花生米。“黄疸值早上测过了,7.2,在正常范围。”李姐把她放进婴儿床时,动作轻得像放片羽毛,“我们每天上午十点抱去阳光房晒半小时,隔着玻璃,不刺眼。”她说话时,宝宝突然咂了咂嘴,小舌头在嘴唇上舔了舔,李姐立刻笑了:“饿了?等会儿先喂母乳,我教您正确含乳姿势,能少受点罪。”
陈默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像块冰砸进暖烘烘的房间。“行了,这些护士看着挺专业,妈你别操心了。我爸来电话了,说马上就到,我把钥匙给他们送过去。”
我攥紧床单,伤口被轮椅靠背硌得生疼——早上换药时,护士说伤口有点渗液,让“少用力气”。“最后还是决定一起来是吗?”我盯着他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消息提示,“你爸那个脾气你也知道,别人做什么都不满意,老是跟人吵架。我这刚剖完,月子里能不能稍微舒心点?”
“我爸就当个司机。”他走到窗边,“我妈想看看孙女,我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坐车。他是为了孩子又不是为了你,你至于这么大反应吗?”
“林女士,您情绪别激动。”李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边,手里捏着镇痛泵遥控器,“伤口张力突然增大容易裂开,我帮您调大一点剂量?”她的声音平稳得像手术刀划过皮肤,可眼神却在我和陈默之间游移,带着点无奈——我知道她不想介入家事,可这房间太小,我们的争执像团湿棉花,堵得人喘不过气。
母亲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蒙着层布:“算了,丽丽,随他去吧。”“小陈,家里有些没开封的米面油,你提过去点,你爸妈过来就不用买了。”“但是还是那句话,那套房子我们很多年没住了,居住环境可能不太好,你要考虑清楚,毕竟你爸爸妈妈的生活习惯我们不懂。”
陈默“嗯”了声,就离开了。
“哇——”宝宝的哭声突然炸开,像颗小鞭炮在房间里炸响。李姐立刻抱起她,襁褓边缘露出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点胎脂。“饿了。”她把宝宝递到我怀里,指尖在我胸口轻轻按了按,“哺乳枕在沙发上,我帮您拿?”
宝宝的小嘴巴裹上来时,我攥着床单的手突然发力——昨天在医院换药时,护士说伤口还没长好,此刻却像被砂纸碾过,血痂裂开的瞬间,疼得我眼前发黑。左边那颗乳房最惨,她每吸一口,都像有根细针往肉里扎。母亲站在旁边,手悬在半空,想去碰又不敢,最后只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掌心的汗湿了我的病号服。
她终于喝够了,李姐抱走时,我看见她嘴角蹭到的血——不是她的,是我的。我瘫在床头,手指抖着拧开羊脂膏的盖子,半透明的膏体带着淡淡的羊毛脂味,挖一勺涂在伤口上,凉丝丝的,却像往烧红的烙铁上浇了勺冷水。
宝宝隔一个多小时就要醒一次,我就得重复一次这“酷刑”。有次她喝完奶,我突然看到宝宝的嘴唇全红了。我当时心都揪紧了,以为是她嘴巴破了,后来才发现,是我的血痂被她吸进了嘴里。
可我还是得喂。每次她哼唧着找奶吃,小脑袋在我胸口乱拱,鼻尖蹭过伤口时,我都咬着牙把她抱稳——她那么小,那么软,除了我,还能靠谁呢?
这样喂了四五轮奶,窗外的天已经暗透了。陈默还没回来。“你爸刚才来电话,说陈默回去拿了米面油,还给他爸提了瓶酒。”她把菜倒进盘子时,瓷盘“当啷”响了一声,“呵呵呵,真是贴心啊,我孕期他连水果都没洗过,简直判若两人。”我心里一酸。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墙上的电子钟。他还有4天就要回去上班了,这4天里,他到底有多少时间是属于我和宝宝的?
眼看快晚上八点,李姐端来晚餐,问“要不要给陈先生留门”。我拿起手机打给他,听筒里却只有“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又打给他妈妈,接电话的是他父亲,背景音里有碗筷碰撞的脆响。“哦,丽丽啊,”他父亲的声音含混不清,像是嘴里塞着饭,“陈默在这儿吃饭呢,我们留他住一晚,明天再过去看你。”
留着吃饭?住一晚?
我握着手机的手突然发冷,屏幕上“通话结束”四个字像块冰,冻得我指尖发麻。我才刚刚出院第一天,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渗液,每喂一次奶都疼得掉眼泪,他却在那边陪他爸妈吃饭,连演都懒得演了。
李姐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拿着杯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林女士,粥快凉了,趁热喝吧。”她说话时,窗外的路灯亮了,暖黄的光透过纱帘,在她淡粉色的护士服上织出层模糊的光晕。
我看着那碗燕窝粥,枸杞在碗底沉沉着,突然想起住院时陈默给我削苹果——果皮削得坑坑洼洼,还说“这玩意儿补充维生素”。原来有些戏,演到孩子出生,就懒得再搭舞台了。
也是啊,靠着我家的关系进了大单位,一年迅速升职有了头衔,在外人面前可谓功成名就,早就不知道自己的定位了吧。
婴儿床里的宝宝突然哼唧了一声,小手从襁褓里钻出来,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她的手心暖暖的,像团小太阳,烫得我眼眶发酸。
疼吗?疼。委屈吗?委屈。可看着她攥紧的小拳头,我突然觉得,这月子里的日与夜,哪怕只有我和她,也能熬过去。
毕竟,她是我的小太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