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嗒”一声门响,我以为是护理师李姐来送加餐。抬头却看见陈默爸妈站在门口,陈默跟在后面。
“丽丽,辛苦了。”陈默的妈妈扯着嘴角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团揉皱的纸,“你看你怀孕的时候也没能照顾你,特意做了点饭给你。”
“没事儿的,妈妈。”我忍着腰腹伤口的坠痛,想坐直些,后腰抵着的哺乳枕却硌得生疼——早上刚换的药布,李姐说“尽量别久坐”。“之前不就说好,生完孩子您和爸搭把手带嘛,我爸爸妈妈照顾孕期,后边辛苦您和爸爸了。”我攥着朵朵的小手,她的指甲刚剪过,圆滚滚的指尖蹭着我的掌心,暖烘烘的。
“丽丽,说到这个问题——”陈默突然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他往他妈身后缩了缩,避开我的眼睛,“我姥爷前两天摔了一跤,我妈妈得轮流去医院照顾,她为了这两天来看你,连着值了好几天班,跟两个舅舅换了班才过来的。我姥爷已经90多岁了,我妈妈很担心他的身体。”
他妈立刻接话,“是啊,丽丽,你说你这么高的学历,忍心把孩子给外人带吗?外人哪有亲妈上心?”
我的脑子“嗡”一声炸开,像被人拿钝锤子狠狠砸了下。伤口突然抽痛起来,麻药劲儿过了,缝合处的线像勒进肉里,疼得我额头冒汗。陈默的姥爷又不是突然90多岁的,怎么之前从来没提过,我生完孩子就出现了呢?“这是……让我辞职回家带孩子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抖,像秋风里的叶子。
陈默爸这时终于开口,他一直背着手站在窗边,此刻慢慢转过身,手指在茶几边缘“笃笃”敲着,节奏像老式挂钟的摆锤,一下下砸在我心上。“丽丽啊,不是我们老两口挑剔。”他眼皮都没抬,目光扫过茶几上李姐刚送来的燕窝粥——碗沿还冒着热气,“你看陈默现在多忙,天天加班写报告,博士学历在公司里都得拼,你呢?就你那个工作——哦对,一个月挣那几千块钱。”
“笃笃”,手指又敲了两下,玻璃茶几震得碗里的粥晃出涟漪。
“我不去工作,谁来养家啊?”我猛地拔高声音,后腰的伤口突然像被撕开,疼得我倒抽冷气,下意识攥紧了朵朵的小手——她好像感觉到我的紧张,小眉头皱起来,轻轻哼唧了一声,小嘴在睡梦里咂了咂,像是在找奶吃。“陈默的工资连还房贷都不够!而且我现在的工作是因为我怀孕,但我也不至于永远都这样吧?如果我不工作了,就彻底没有自己的生活了,没有希望了!”
“希望?”陈默妈突然笑了,声音尖得像指甲刮玻璃,“女人的希望不就是孩子吗?我们当年生陈默,我辞了国营厂的铁饭碗,在家带孩子、伺候公婆,不也过来了?现在不照样儿孙满堂?你啊,就是读太多书,心野了,忘了本分!”
“本分,什么本分,陈默的工作不也是我家给安排的吗,他毕业不也待业了一年多吗,我家帮他搞定的。我现在还有工资呢。当时所有人都否认他,我还是尽我所能的帮助他。怎么我在事业的低谷,你们就开始跟我提本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脱口而出。
“爸,妈,你们别说了。”陈默终于开口,“丽丽刚生完,情绪不稳定,有话咱们慢慢说。”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推开,母亲站在门口。
“哥哥,嫂子。”母亲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硬气,她没看陈默爸妈,径直走到我床边。
“哟,亲家来了?”陈默妈立刻换了副笑脸,迎上去想拉母亲的手,“我们正跟丽丽商量孩子的事儿呢,您看这孩子……”
“商量?”母亲猛地甩开她的手,“是该商量商量,陈默也快回去了。丽丽早晚也要回去陈默身边的,我和她爸爸没有退休,怀孕期间我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后面孩子怎么带呢?”
“亲家你这话说的!”陈默爸张口说道,“我们当地的习俗就是有了孩子姥姥带。”
“有了孩子姥姥带,你儿子是入赘吗?”妈妈终于忍无可忍了。
“爸!”陈默终于急了,想去拉他爸爸,“您少说两句!妈妈,您别生气,咱们慢慢商量。”
“陈默,我当初把丽丽嫁给你,是看你老实本分,说会对她好!结果呢?她怀孕你不管,生孩子你不在,现在她在月子里受气,你就站在旁边看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陈默爸还站在原地,手指死死攥着裤缝,脸铁青铁青的。陈默妈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落地窗的阳光明明很暖,把房间里的百合花都晒得发亮,我却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冷。
陈默爸突然“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当初就说让你找个本地的,你非要娶她,你看看你,你可是名校博士,想找什么样的找不到。”
声音越来越远,最后被走廊的脚步声淹没。
李姐抱着哄睡的朵朵回来时,阳光已经斜了,从落地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拉了道长长的影子。她把宝宝放进婴儿床,动作轻得像放片羽毛,然后递给我一杯温水。
我接过水杯,眼泪又掉下来,这次不是委屈,是疼——心疼我妈,也心疼我自己。相识十年,我却一直没有看清身边人。
窗外的写字楼亮了灯,玻璃幕墙反射着暖黄的光,像片虚假的星空。我看着婴儿床里的朵朵,她的小脸埋在浅蓝襁褓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小嘴巴一瘪一瘪的,像在梦里找奶吃。
突然觉得,这月子房里的硝烟,才刚刚开始。而我手里没有武器,但我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即便没有武器,也要身着铠甲,如果我倒了,他们怎么办?
其实,人生真的有意义吗?事业垮了,身材垮了,连婚姻也要垮了,我还能爬起来吗?
我是怎么样把日子过成这样的,我不知道。
或许,死了就好了吧,一了百了,什么都不用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