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退亲换工作
林秋禾等人时,一只手拢了拢耳侧的碎发。
那是她今早特意对着镜子梳的齐耳短发,刘海剪得整齐,垂在额前,恰好遮住一点眉骨,显得眉眼愈发柔和。
她穿了件洗得发白却熨得平整的蓝布衫,领口别着一枚小小的塑料梅花别针,那是去年周明远送她的生日礼物,如今成了她“扮乖”的利器。
春末的风卷着槐花香往衣领里钻,她却故意把肩膀缩得更紧,指尖轻轻掐了下眼角,逼出一层薄雾,连睫毛都沾着细碎的水光。
这副柔弱模样,是她对着镜子练了半宿的成果,就为了让周明远看见时,能多几分心软。
人民公园的柳树下,她已经站了整整两个钟头。
不远处的长椅上,几位大妈织着毛衣唠家常,目光扫过她时,都忍不住多停留几秒。
这姑娘生得是真俊,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眼睛是杏形的,眼尾微微下垂,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哪怕此刻没笑,也透着股温顺劲儿,让人见了就想疼惜。
林秋禾知道自己的优势,这张脸是她唯一能拿出手的“资本”。
从初中时周明远第一次在图书馆帮她捡书,眼神落在她脸上时那瞬间的发愣,她就清楚,这副皮囊能帮她走得更顺。
那时周明远还是穿白衬衫的高中生,鼻梁上架着方框眼镜,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家里住着带院儿的砖瓦房。
父亲是机床厂的车间主任,母亲在供销社当会计,这样的条件,在林秋禾眼里就是“安稳”的代名词。
她知道自家情况:父亲是重型机械厂的技术工,每月工资三十七块五,在工人里算顶高的,母亲在家操持,还有一对刚上初中的双胞胎弟妹。
可再高的工资要养五口人,也存不下多少。
更别说现在找个正式工作,光“门路钱”就得百八十块,家里就算有存款,也得留着给弟妹将来用。
所以初中毕业那年,她总在周明远常去的图书馆“偶遇”,穿最干净的衣服,说话时故意放软声音,连递书的动作都带着小心翼翼的羞怯。
果不其然,周明远很快就被她这副模样打动,主动提了处对象。
林秋禾表面红着脸点头,心里却早算得明白:能靠他找份工作最好,就算不能,嫁进周家当家庭主妇,也比在家等着被安排下乡强。
“秋禾。”周明远的声音混着自行车铃响,惊飞了柳枝上的麻雀。
林秋禾立刻收起思绪,把脸上的“委屈”再添三分——睫毛垂得更低,嘴角微微往下撇,连呼吸都放轻了些,抬头时,眼里的水光恰好晃了周明远一下。
周明远穿着崭新的的确良衬衫,领口挺括得能割破手指头,自行车把上还系着去年腊月定亲时,她亲手绣的红绸同心结。
他从车筐里摸出个印着牡丹的搪瓷缸:“我娘让我给你带的麦乳精,说是补身子。”
说话时,他的目光落在林秋禾脸上,见她眼眶红红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指尖还轻轻攥着衣角。
那副可怜劲儿让他原本准备好的硬话,突然就卡了壳,心里莫名颤了一下。
林秋禾伸手去接,指尖故意发颤,搪瓷缸碰到掌心时,还“不小心”晃了一下,洒出几滴乳白的液体。
“明远哥,这怎么好意思……”
她声音软软的,像羽毛轻轻挠在人心里,眼底却飞快扫过周明远的表情。
他皱着眉,却没像往常那样露出不耐烦,反而伸手想帮她擦溅在衣襟上的麦乳精,手伸到半空,又硬生生缩了回去。
林秋禾心里冷笑。这是第三次了,每次见面他都带些家里的“多余”东西,嘴上说是关心,实则是施舍。
可她不能不要,得接着,还得接得“受宠若惊”。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毛的布鞋,肩膀轻轻抖了抖:“明远哥,我、我找到工作的事……”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周明远突然笑出声,声音里带着嘲讽。
可话刚说完,看见林秋禾猛地抬头,眼里的泪珠子像断了线似的往下掉,砸在搪瓷缸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心里又软了半截,语气不自觉放轻了些,“纺织厂王科长是我表舅,他说你连体检都没去。”
林秋禾的指甲悄悄掐进掌心,痛感让眼泪掉得更凶。
她早就知道周明远会去问,也早就想好了说辞。
“我……我去了,可人家说要‘开云(中国)人’,我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肩膀抖得更厉害,“我知道我没用,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还得让你跟着操心……说不定,说不定周家婶子说的是对的,我就是个累赘……”
这话戳中了周明远的心思,可看着林秋禾那张挂满泪水的脸,他又莫名觉得内疚,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掏出手帕递过去——那手帕是林秋禾去年他考上大学时绣的并蒂莲,现在却成了他敷衍她的工具。
“秋禾,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他避开她的目光,盯着自行车把上的红绸带。
“我爹娘说了,你要是今年还找不到工作,就得下乡,到时候……”
他顿了顿,“到时候我们俩,可能就不合适了。”
林秋禾心里的算盘打得更响了。
她要的就是周明远的“为难”,要的就是周家主动提条件。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明远哥。”
林秋禾慌忙抹眼泪,回头看见陈曼玲挎着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帆布包,腕上的上海表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故意往后退了半步,露出怯生生的模样,连肩膀都往回收了收,显得更小只。
这是她故意的,要让陈曼玲的强势和自己的柔弱形成对比,让周明远看在眼里。
鼻子却悄悄动了动——陈曼玲身上的雪花膏味,是百货大楼里卖三块二一瓶的“友谊牌”,她上次跟母亲去买酱油时,在柜台前偷偷闻过。
“这不是林家妹妹吗?”陈曼玲亲昵地挽住周明远的胳膊。
眼尾扫过林秋禾攥得发白的粮票,嘴角扬起极淡的弧度,“还在为工作的事愁呢?”
周明远推开陈曼玲,咳嗽了两声,目光又落回林秋禾身上。
见她低着头,发顶的碎发被风吹得轻轻晃,连后背都透着委屈,心里又升起几分不忍,想说点什么,却被陈曼玲抢了先。
陈曼玲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牛皮纸袋,往林秋禾怀里一塞:“我爸说纺织厂这次扩招,我给你递了份开云(中国)信。不过名额有限,得尽快去街道办盖章。”
林秋禾捧着纸袋,指尖故意微微发抖,心里却乐开了花。
陈建国——陈曼玲的父亲,纺织厂的革委会主任,这可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的“门路”。
她早就猜到周明远会跟陈曼玲来往,也猜到陈曼玲会为了抢周明远,主动给她“好处”。
这份工作,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来了。
“曼玲姐,我……”林秋禾还想装着感激涕零。
陈曼玲却凑近她,压低声音:“秋禾妹妹,有些东西该放手就得放手,强求来的,总是不长久的。”
林秋禾看着两人说说笑笑走远,槐花落在她发间,她却没再掉一滴眼泪。
指尖摸着怀里的开云(中国)信,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去街道办,不管他们提什么条件,先把工作定下来。
至于周明远,他既然能被陈曼玲勾走,也不是什么可靠的人,丢了就丢了。
回家的路上,她数着脚下的青砖缝,每一步都踏得稳当。
路过供销社时,听见两个妇女议论周家要退亲的事,她也只是脚步顿了顿,就继续往前走。这些闲言碎语,对她来说,根本不重要。
推开家门,一股饭菜香扑面而来。
父亲正坐在桌边看报纸,他上个月在厂里操作机床时,不小心被零件砸到了腿。
医生说养两三个月就能好,现在还不能下地干活,却也没到瘫在床上的地步。
母亲从厨房探出头:“秋禾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你弟和你妹在屋里写作业呢。”
林秋禾把麦乳精放在桌上,故意叹了口气,眼眶又红了。
“娘,我今天去见明远哥了,他……他说要是我找不到工作,周家就想跟我退亲。”
她说着,抬手擦了擦眼角,露出的手腕细得像一折就断,看得母亲一阵心疼。
母亲手里的锅铲顿了顿,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
“秋禾,委屈你了。都怪娘没本事,不能给你找门路。”
父亲也放下报纸,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跟你张叔打听了,现在找个正式工作得不少钱,家里这点存款,还得留着给你弟你妹将来用……”
林秋禾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我知道家里难,可我真的不想下乡,也不想跟明远哥分开……”
她故意说得可怜,声音里带着哭腔,心里却等着父母的反应。
果然,母亲叹了口气,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个布包,递给她。
“这里面有五十块钱,是我和你爹省吃俭用攒的,你拿着,去跟明远哥好好说说,看看能不能想想办法。就算不能找工作,也别让他跟你退亲。”
林秋禾接过布包,指尖捏着厚厚的纸币,心里一阵窃喜,脸上却哭得更凶了。
“娘,我不能要你们的钱……你们平时省吃俭用的,我怎么能拿这个钱……”
“拿着!”父亲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是姐姐,要是能嫁进周家,将来也能帮衬你弟你妹。这点钱不算什么,只要你能好好的。”
林秋禾“勉强”收下布包,心里的算盘已经打到了明天。五十块钱,加上陈曼玲的开云(中国)信,这份工作稳了。至于周家的退亲,她巴不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