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入职纺织厂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林秋禾就起了床。
她从母亲给的布包里数出十块钱,指尖捏着纸币反复摩挲。
这十块钱要悄悄塞进母亲的枕头底下。
不是她真的心软,是算准了母亲发现后会红着眼眶跟父亲念叨“咱们秋禾太懂事了,有难处都不肯多花家里钱”。
到时候,父母对她的愧疚又会多一分,往后她在厂里要是需要家里帮衬,他们只会更痛快。
剩下的四十块,她贴身缝在蓝布衫的衣襟夹层里,又把陈曼玲给的开云(中国)信折成小方块,塞进帆布包最底层,用手帕压着,生怕被人看见。
镜子里的姑娘,梳着齐耳短发,额前刘海用梳子反复抿过,服帖地垂在眉前,遮住一点眉峰,显得眉眼愈发温顺。
她特意往眼角抹了点凉水,让眼眶泛着自然的红,又对着镜子练习了两次“欲哭无泪”的表情。
嘴角微微往下撇,睫毛轻轻颤动,像受了天大委屈却不敢说。
蓝布衫的领口被她拉得整整齐齐,连衣角的褶皱都用手捋平,这才挎着包出门。
街道办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大多是跟她一样等着找工作的年轻人。
有人攥着皱巴巴的简历,有人小声跟同伴抱怨“门路难寻”。
林秋禾站在队尾,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帆布包上,实则悄悄把包往旁边挪了挪。
让身后的大妈能隐约看见里面露出的开云(中国)信边角——那“陈建国”三个字的笔锋刚劲,哪怕只露一半,也足够让人多想。
果然,大妈凑过来,压低声音问:“姑娘,你这是有硬关系啊?”
林秋禾低下头,指尖轻轻绞着衣角,装着不好意思的样子:“我……我一个朋友帮着递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她故意说得含糊,既不让人摸清底细,又暗暗抬高了自己的“身价”——能让革委会主任递信的“朋友”,自然不是普通人。
轮到她时,日头已经升到头顶。
街道办的王主任推了推眼镜,接过开云(中国)信扫了一眼,眼睛立刻亮了:“林秋禾?陈主任亲自打招呼的?”
他放下信,上下打量她,目光里带着审视,“不过咱们这有规矩,你跟周家那小子的亲事,得先退了才能给你盖章。”
林秋禾的心里早有准备,脸上却立刻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手猛地攥紧了帆布包带。
“王主任,这……这跟退亲有啥关系啊?我找工作是我自己的事,咋还扯到亲事上了……”
她的声音发颤,尾音带着哭腔,像是真的被这突然的要求吓到了。
王主任往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子。
“姑娘,这你就不懂了。陈主任的闺女跟周家小子走得近,你要是还跟周家有牵扯,这工作的事,我不好办啊。”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啪”地拍在桌上,“退亲声明书,签了字,我立马给你盖章。陈主任的面子我得给,但规矩就是规矩。”
林秋禾盯着那张表格,“自愿退亲”四个字像针一样扎在她眼里。
她故意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了半天,眼泪慢慢涌进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掉。
“王主任,我跟明远哥处了两年了,我……我舍不得……”
她的声音哽咽,连肩膀都轻轻抖了起来,像是在做极其艰难的决定。
“舍不得也得舍得!”王主任有些不耐烦了,“后面还有一堆人等着呢,你要是不想签,就先让让,别耽误别人。”
林秋禾心里清楚,这是王主任在逼她,可她要的就是这个“逼”的过程。
只有这样,她回头跟父母解释时,才能把自己说成是“为了工作迫不得已”,而不是主动想退亲。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决心,笔尖终于落在纸上,一笔一画写下自己的名字,写完时,眼泪恰好滴在“林秋禾”三个字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签完字,王主任拿起公章“啪”地盖在上面。
林秋禾看着那张盖了章的招工表,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脸上却故意装作失魂落魄的样子,拿起表格,脚步踉跄地走出街道办,连道谢都忘了说。
这副“伤心过度”的模样,能让王主任更信她是“被迫退亲”。
刚出门,就撞见了周明远。
他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梨,显然是刚从供销社出来。
秋禾多看了两眼,这东西在现在可是金贵的玩意儿。
看到林秋禾,他立刻停下自行车,脸上带着几分不自然:“秋禾,你来了?工作的事怎么样了?”
林秋禾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脸上还挂着泪痕,声音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
“明远哥,他们……他们说要退了亲才能给我盖章。我……我签了退亲书了。”
她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抬手想擦,却因为太用力,把袖口都蹭湿了。
周明远的表情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很快又掩饰过去,伸手想拍她的肩膀,又硬生生缩了回去。
“秋禾,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不过你能找到工作就好,以后……以后你好好过日子。”
林秋禾看着他虚伪的样子,心里一阵恶心,脸上却哭得更凶了。
“明远哥,我不怪你,都怪我命不好,没福气跟你走下去……”
她故意抹着眼泪,转身就走,脚步走得又快又急,像是再也不想看见他。
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刚好能断了周明远往后可能有的纠缠。
回家的路上,林秋禾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她摸了摸怀里的招工表,又摸了摸衣襟里的四十块钱,心里盘算得清清楚楚。
纺织厂每月二十块工资,虽然不如父亲的高,但胜在稳定,还能住在厂里的宿舍,不用再跟弟妹挤在小屋里。
等干满半年,就能申请转正,到时候工资还能涨点。
至于父母那边,有“被迫退亲”的委屈打底,他们只会更疼她,往后她要想攒钱买块上海表,或者添件的确良衬衫,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
推开家门,母亲正在灶台边忙活,锅里飘出玉米粥的香味。
父亲坐在桌边看电视,双胞胎弟妹刚放学,正趴在桌上写作业,铅笔头都短得快握不住了。
看到林秋禾回来,母亲立刻迎上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秋禾,怎么样了?工作的事成了吗?”
林秋禾把招工表递过去,眼眶又红了,声音带着哭腔:“娘,成了,可是……可是他们说要退了亲才能盖章。我没办法,只能签了退亲书。”
她说着,低下头,肩膀轻轻抖了起来。
这副模样,果然让母亲立刻慌了。
母亲接过招工表,又看了看她手里的退亲声明书,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伸手抱住她。
“秋禾,委屈你了!都怪娘没本事,不能给你找门路,让你受这种罪……”
父亲也放下手里的活计,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事,孩子,工作要紧。周家那小子没福气,以后咱们找个更好的。”
林秋禾靠在母亲怀里,心里偷偷笑着,嘴上却还在说。
“娘,我没事,只要能有工作,不下乡就好。”
她知道,父母虽然心疼她,但更看重她的“正式工作”——在这个年代,一份能拿工资的工作,比什么都实在。
这时,母亲突然想起什么,摸了摸枕头底下,掏出那十块钱,红着眼眶说。
“秋禾,你咋还把钱塞回来了?家里再难,也不差这十块钱,你拿着花啊!”
林秋禾抬起头,挤出一个勉强的笑。
“娘,我有钱花,厂里管饭,不用花啥钱。这钱你留着给爹买补药,或者给弟妹买铅笔。”
这话一出,母亲哭得更凶了,父亲也红了眼眶,连连说:“咱们秋禾太懂事了,太懂事了……”
林秋禾看着父母的反应,心里满意极了。这十块钱没白花,不仅换来了父母的愧疚和心疼,还落了个“懂事”的名声。
往后家里有什么好处,他们自然会先想着她。
晚饭时,母亲特意煮了两个鸡蛋,剥了一个递给她:“秋禾,多吃点,补补身子。以后上班累,得好好照顾自己。”
林秋禾接过鸡蛋,小口咬着,心里却在规划未来:先在纺织厂站稳脚跟,跟车间主任处好关系。
等弟妹明年初中毕业,要是家里不肯给他们找工作,她就“勉为其难”地帮衬一把当然,得让他们记着她的好。
至于对象,等条件再好点,找个比周明远家境更好的,比如厂里的技术员,或者机关单位的干事……
她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眼里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这场人生的棋局,她才刚刚落下第一子,往后的每一步,她都要走得稳、走得准,再也不看别人的脸色过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