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庄以初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四年前那本天文绘画比赛的获奖作品集。林方淮的获奖作品《指引》占据了整整一页，星空的笔触细腻得惊人，每一颗星星都仿佛在纸上闪烁。
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庄以初闭上眼，努力在记忆的深处搜寻。四年前的夏天，南城科技馆，颁奖典礼...画面模糊而遥远，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
“以初，你愣着干什么呢？”苏晓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坐起来，“昨晚几点回来的？林方淮真的送你星图了？”
庄以初没有回答，而是指着作品集上林方淮的照片：“你见过他吗？四年前的他。”
苏晓爬下床凑过来看：“哇，这是林方淮高中时候？好青涩啊！不过眼神倒是和现在一样认真。”
照片上的少年确实比现在稚嫩许多，但那双眼睛里的专注却丝毫未变。庄以初盯着那张照片，忽然，一段记忆碎片闪现在脑海中——
颁奖典礼那天的午后，她因为迷路在科技馆的后院打转，是一个清瘦的少年为她指了路。当时阳光太刺眼，她只记得对方有一双很好看的手，和耳边一颗小小的痣。
庄以初猛地拿起手机，调出昨天在图书馆偷拍林方淮的侧脸照片。放大，再放大——在他的左耳耳垂上，确实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原来是他...”她轻声自语。
“是谁？”苏晓好奇地问。
庄以初合上作品集，一个决定在心中成形：“晓晓，帮我个忙。我想查一下林方淮高中时的情况。”
苏晓立刻来了精神：“包在我身上！”
接下来的两天，庄以初在各种偶遇中试探着林方淮。周一的设计基础课上，她故意提前到了教室，在他常坐的位置旁放下那本天文绘画作品集。
林方淮准时出现，目光在触及那本作品集时明显停顿了一下。
“这本书很眼熟吧？”庄以初状似无意地问。
林方淮在她身旁坐下，表情平静无波：“天文绘画比赛的作品集，很多参赛者都有。”
“我昨天才想起来，四年前我们见过。”庄以初直视着他的眼睛，“颁奖典礼那天，在科技馆后院，是你给我指的路。”
林方淮整理笔记的动作微微一顿，却没有抬头：“是吗？我不记得了。”
他在说谎。庄以初几乎能肯定。因为当她说出“科技馆后院”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
“真可惜，”她轻叹一声，“我还想谢谢你呢。那天要不是你，我肯定会错过颁奖典礼。”
这次林方淮终于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又很快移开：“举手之劳。”
课上到一半，庄以初又尝试了一次：“你那幅《指引》画得真好，特别是北极星的处理，让我印象很深。”
林方淮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痕迹：“谢谢。”
他的回避态度如此明显，庄以初反而更加确定——他记得一切，却选择假装忘记。
周三下午，苏晓带来了调查结果。
“林方淮，南城一中毕业，高中时就是风云人物了。不仅是物理竞赛的常胜将军，还曾经是美术社的副社长。”苏晓念着手机上的笔记，“不过高二下学期突然退出了美术社，之后就专心搞竞赛了。”
“为什么退出？”庄以初追问。
“这个没打听到，他以前的同学都说很突然。”苏晓压低声音，“但是有个很有意思的传闻，说他高中时曾经画过一系列星空主题的画，但从来不展示给人看。有人偶然看到过一眼，说每幅画上都有一颗特别亮的星星，旁边写着一个小小的日期。”
庄以初的心跳突然加快：“什么日期？”
“不同的日期，好像是某几年的特定日子。”苏晓摇摇头，“具体就不清楚了。”
某个猜想在庄以初心中逐渐成形。下课后，她直接去了艺术系的旧画室。直觉告诉她，那里会有答案。
画室依旧安静，阳光透过天窗洒下，尘埃在光柱中起舞。林方淮不在，但他的画架还立在原地，上面盖着一块深色的布。
庄以初犹豫了片刻，还是伸手掀开了那块布。
画架上的画让她倒吸一口气——那幅未完成的星空图已经接近完成，深邃的夜空中繁星点点，银河如同一条发光的河流横贯画面。而在画面的正中央，北极星格外明亮，在它旁边，用极细的笔触写着一个日期：2015.08.12。
正是四年前他们获奖的那一天。
“你在干什么？”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庄以初手一抖，画布从手中滑落。她转过身，看见林方淮站在门口，脸色是从未见过的阴沉。
“对不起，我只是...”她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林方淮大步走过来，重新将画盖好：“未经允许翻看别人的画，不是礼貌的行为。”
“我只是想知道，”庄以初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为什么你要假装我们不认识？为什么你记得所有细节，却要装作忘记？”
林方淮的动作停住了，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绷紧。
画室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良久，他终于转过身，眼神里的冷意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以初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我没有忘记。”他轻声说，“从来都没有。”
“那为什么...”
“因为那对你来说只是人生中普通的一天，”林方淮打断她，“而对我不是。”
庄以初愣住了。
林方淮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那天在科技馆后院，你问我路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梵高画传》。你穿着浅蓝色的裙子，裙摆上沾了一点颜料，像是勿忘我的蓝色。你告诉我你叫庄以初，是因为你爸爸喜欢庄子，而你妈妈姓初。”
庄以初惊讶得说不出话。这些细节，连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颁奖典礼上，你的获奖感言只有三句话，但你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林方淮继续说着，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你领完奖后就匆匆离开了，甚至没注意到我在你身后跟了很久。你在一家画材店门口停下，用奖金买了一盒昂贵的炭笔，就是你现在用的这种。”
他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她脸上：“现在你明白了吗？那天对你来说可能很普通，但对我来说，是一切。”
庄以初感到喉咙发紧，一种酸涩而温暖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收集了你所有的作品，记得你喜欢的颜色，知道你用哪支笔。”林方淮的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这听起来很可怕，不是吗？一个陌生人记得你的一切。”
“你不是陌生人。”庄以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现在是同学，是...朋友。”
林方淮轻轻摇头：“如果那天我没有考上南大，没有在迎新展板上看到你的照片，我可能永远只会是你记忆里的一个模糊影子。”
他走向画架，掀开画布的一角，手指轻轻抚过那颗明亮的北极星：“这幅画的名字叫《守望者》。从四年前的那个夏天开始，我就在学习如何成为一颗北极星——永恒，坚定，在适当的位置上默默指引方向。”
庄以初走到他身边，一起看着那幅画。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画中的北极星如此明亮，因为它承载着一个少年四年的守望。
“我很抱歉，”她轻声说，“我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事。”
“不必道歉。”林方淮终于露出一丝真心的微笑，“能够重新认识你，已经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为画室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庄以初看着身旁的男生，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消失了。
“能给我讲讲吗？”她轻声问，“这四年来，你还记得的关于我的事。”
林方淮的眼睛微微睁大，随即漾开温柔的笑意：“那可能要说很久。”
“没关系，”庄以初也笑了，“我们有的是时间。”
窗外，暮色渐浓，第一颗星星已经在天际闪烁。而在艺术系的旧画室里，一个关于守望与重逢的故事，才刚刚翻开新的篇章。
当庄以初终于走出画室时，夜空已经布满了星辰。她抬头望着那颗最亮的北极星，忽然觉得它不再遥远而冰冷，而是温暖得像某个人的目光。
她拿出手机，给林方淮发了第一条主动发出的消息：
“谢谢你，一直记得。”
很快，手机屏幕亮起：
“谢谢你，让我记得。”
夜空中的北极星静静闪耀，如同一个永恒的承诺，照亮了所有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