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来得黏腻，教室窗外的香樟树把影子投在我的练习册上，像块洗不干净的墨渍。我盯着那行“一元二次方程求解”看了三分钟，笔尖在草稿纸上画满了无意义的圈——这是这个月第三次上课走神被数学老师点名了。

　　放学路上的风裹着潮湿的水汽，我把书包甩在书桌椅背上，没像往常一样写作业，反而翻出了压在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我去年写的小说女主角刚和男主确认心意，笔尖顿在“他们在樱花树下……”的地方，忽然觉得喉咙发紧。

　　“又在看这个？”

　　清亮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时，我没抬头。这个叫危栓潼的男生已经陪我半个月了，他总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袖口卷到小臂，和我同校不同班的样子，却只在我独处时出现。我把下巴搁在笔记本上，声音闷得像蒙了层棉花：“哥，我真的不想上学了。”

　　他走过来，手指轻轻敲了敲我摊开的数学卷子，上面的红叉刺眼得很。“还是因为余光恐惧症嘛？”

　　我猛地攥紧了笔。上课时总觉得后桌在盯着我的后背，同桌翻书的声音像在议论我，甚至老师点我回答问题时，全班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这些话我没跟爸妈说，他们只会说“你就是想太多”，可危栓潼不一样，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嗯，”我把脸埋进臂弯，校服布料蹭得脸颊发痒，“烦死了，一进教室就浑身难受，还不如在家写小说。”

　　房间里静了会儿，只有窗外的麻雀在叽叽喳喳。我感觉到他拉开了我旁边的椅子坐下，气息很轻，没让我觉得压迫。“哎，”他叹了口气，声音放得很柔，“你还是要好好读书啊。这不是我劝你，是这事儿本来就是你唯一的出路。”

　　“可我读不进去……”我瓮声瓮气地反驳，却没什么底气。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初二下册是关键期，再这样下去，中考肯定要完蛋。

　　他没再催，只是拿起我的笔记本翻了两页，指尖停在我写的那句“女主角想成为作家，却被妈妈要求考公务员”上。“你写故事的时候，不是总希望主角能坚持自己的梦想吗？”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可坚持梦想也需要底气啊，你先把书读好，将来才有能力选择要不要一直写下去，不是吗？”

　　我慢慢抬起头，看见他眼里映着桌上的台灯，亮得像星星。其实我知道，危栓潼是我幻想出来的——他的名字是我从“危楼高百尺”和“潼关路”里凑的，他的样子像我小学时最温柔的班长。可这一刻，他说的话却比爸妈的唠叨、老师的批评都管用。

　　我把笔记本合上，推到抽屉边，拿起了那支被我攥得发热的笔。“啊好吧好吧，”我对着空气里那个模糊的身影撇了撇嘴，“那我先把这张卷子写完，不会的……你得教我啊。”

　　他笑起来，声音脆得像冰块撞玻璃杯：“行啊，不过错一道题，下次就不能先看小说。”

　　我没说话，只是低头开始解第一题。窗外的香樟树还在摇晃，影子落在卷子上，这次倒不像墨渍了，反而像有人在旁边陪着，安安静静的，让人心里踏实。

　　四月总在下雨，我把房间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盏小台灯照着电脑屏幕。危栓潼坐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手里翻着我昨天刚到的小说，书页翻动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雨丝。

　　“这集看完，该写作业了。”他头也没抬，却精准地打断了我想再刷一集剧的念头。

　　我没理他，把下巴往抱枕上又埋了埋，剧中男女主正在樱花树下告白，比我草稿本上写的桥段动人多了。自从上周跟爸爸说“换季感冒咳嗽”后，我已经在家待了五天，书包被扔在墙角，拉链都没拉开过。

　　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了，尖锐的铃声刺破了房间里的安静。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看向危栓潼，他终于合上书，眼神里带着点我熟悉的无奈。

　　“欢矣怎么了？怎么还没有来上学呢？”电话那头是班主任李老师的声音，隔着门板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感冒，人不舒服，还在咳嗽呢。”爸爸的声音有点含糊，我知道他是在帮我圆谎。

　　“哦哦，那让她好好休息，早点恢复啊，落下的课我让同学帮忙补。”

　　“哎，好，谢谢老师。”

　　脚步声越来越近，爸爸敲了敲我的房门：“干嘛不去上学？学费都交了，总在家待着像话吗？”

　　我把电脑屏幕按黑，转过身对着门板，声音故意放得沙哑：“我真感冒了，昨天还咳嗽到半夜呢。”其实我只是昨晚追剧到两点，嗓子有点干。

　　门外安静了几秒，传来爸爸轻轻的叹息声：“那你好好休息，别总对着电脑。”

　　等脚步声远了，我才松了口气，转头却对上危栓潼的目光。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的数学课本从书包里抽出来，摊在桌上，红色的“初二下册”字样格外显眼。我别过脸，假装没看见，重新打开了电脑——可屏幕里的剧情突然变得没那么吸引人了。

　　又过了三天，我正窝在沙发上看剧，突然听见敲门声。透过猫眼一看，竟然是班里的几个同学，李老师站在最前面，手里还提着个水果篮。我慌得赶紧把危栓潼往房间里推，他无奈地笑了笑，身影慢慢淡了下去。

　　“欢矣！”班长林晓第一个走进来，她把手里的笔记本递给我，“这是你落下的笔记，我都帮你标好重点了。”

　　“你是不是还在怕那个……”同桌陈瑶拉了拉我的手，声音放得很轻，“我们都知道你有余光恐惧症，没事的，那一点都不可怕。”

　　我愣住了，鼻子突然就酸了。我以为大家只会觉得我“装病逃学”，没想到他们都知道，还特意来安慰我。眼泪没忍住，顺着脸颊往下掉，林晓赶紧递来纸巾：“别哭了，我们都陪着你呢。”

　　“我试过了，”我吸了吸鼻子，声音哽咽，“你们说的专注看一个字，我上课的时候练过，没用的，我还是会忍不住看旁边的人……”

　　“那我们下次上课就帮你挡着！”后排的男生张强挠了挠头，有点笨拙地安慰我，“我坐你后面，谁要是让你不舒服，我帮你说他！”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人给我讲班里的趣事，有人帮我划重点，房间里的气氛渐渐暖了起来。直到夕阳快落山，他们才准备走，林晓掏出手机：“对了，我们加个QQ和微信吧，你有不会的题随时问我。”

　　“还有我还有我！”陈瑶也凑过来，手机屏幕亮着好友申请的页面。

　　送走他们后，我站在门口，手里攥着手机，屏幕上还停留着刚加上的好友列表。危栓潼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了，他靠在门框上，笑着说：“其实，你不是一个人对吧？”

　　我抬头看他，又低头看了看手机，突然觉得眼眶又有点热，却轻轻点了点头。窗外的雨停了，夕阳的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地上，像铺了一层暖融融的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