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楼的阴影

　　2020年的暑假是被蝉鸣炸开的。最后一门初二期末考试的铃声刚落，我抱着书包往家跑，风里都是冰棒和西瓜的甜香。推开门的第一句话，就是冲空气里喊：“危栓潼！暑假来啦——”

　　他果然坐在阳台的吊椅上，手里拿着我昨天刚买的言情杂志，见我进来，笑着把杂志合上：“看把你高兴的，学渣的‘解放日’到了？”

　　我扑到沙发上，把书包往旁边一扔，打开电视就搜上周没看完的剧。“那可不！”我咬着冰棒，含糊不清地说，“升初三的暑假作业少得可怜，我昨天一晚上就写完了，接下来两个月，就是我的追剧天地！”

　　危栓潼没反驳，只是起身帮我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两度。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是抱着遥控器过的——白天追完古装剧追甜宠剧，晚上窝在书桌前写两笔小说，偶尔抬头，总能看见危栓潼坐在旁边，要么看书，要么安静地陪我发呆。时间像被按了快进键，蝉鸣从一开始的聒噪，渐渐变得有了点仓促的意味，我才惊觉，暑假已经过去大半。

　　那天晚上，我关掉追完的剧，对着漆黑的屏幕发呆。空调的冷风呼呼吹着，我却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危栓潼，”我轻声说，“你说，我们读书到底为了什么啊？”

　　他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我打开手机，屏幕上是我刚搜的答案——“为了考个好大学”“为了找份好工作”“为了以后有选择的权利”，可这些话像隔着一层玻璃，我怎么也没法真正懂。

　　“你写小说的时候，会为女主角规划未来吗？”危栓潼没直接回答，反而问了我一句。

　　我愣了愣，点头：“当然会啊，我想让她以后能自由写自己喜欢的故事。”

　　“那读书，就是给你自己的未来铺路。”他指了指我手机屏幕，“那些答案没骗你，只是要等你走得远一点，才能看见路的尽头是什么。”

　　我没说话，把手机关掉了。几天后，爸爸拿着初三的学费单回来，我看着单子上的数字，突然想起危栓潼的话，默默点了头：“爸，我去读。”

　　开学前一周，我开始收拾书包，把初二的课本和新的初三练习册堆在一起。危栓潼帮我整理着，突然说：“初三会很累，你得做好准备。”

　　我拍了拍胸脯：“放心吧，我肯定好好学！”话虽这么说，可我心里其实没什么底，只觉得暑假的轻松还没散尽，对初三的期待里，藏着点说不出的慌。

　　直到开学前一天晚上，我翻出手机想再看一集剧，却无意间刷到了初三学长学姐的吐槽——“每天刷题到凌晨”“月考周考不断”“压力大到偷偷哭”。那些文字像小石子，砸得我心里发慌。我猛地关掉手机，转头看向旁边的危栓潼，声音有点发颤：“他们说初三好难……”

　　他没说话，只是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窗外的蝉鸣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房间里静得能听见钟表滴答的声音。我看着书桌上堆得高高的练习册，突然明白，那个被蝉鸣和追剧填满的暑假，是真的结束了。而我以为的“新开始”，或许从一开始，就藏着我没预料到的、名为“初三”的噩梦。

　　秋老虎格外凶，九月的太阳把教学楼烤得发烫。我站在四楼楼梯口，望着“初三（10）班”的门牌，手指把书包带攥得发白。身后的走廊里满是同学的笑声，我却像被无形的墙隔开，只能低着头，盯着自己磨得泛黄的白鞋尖，一步一步挪进教室。

　　危栓潼跟在我身边，声音压得很轻：“别怕，就像平时一样。”可他的话没什么用——我一坐下，就感觉前后左右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后背发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上课铃响时，我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粉笔在黑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却不敢抬头。余光里全是同桌翻书的动作、前排同学的后脑勺，那些画面像乱线一样缠在我脑子里，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

　　“上课认真听啊，别搞什么名堂。”

　　老师的声音突然响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目光往桌肚里躲——肯定是说别人吧，我这么想着，手指抠着课本的边角。可接下来的几天，这句话像贴了标签一样，总在课堂上准时响起。

　　周三的语文课，老师把课本往讲台上一放，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们不想好好读书，就去读中专。上课不好好听话是什么意思？不看黑板是来干什么？”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我心里。我埋着头，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都转向我，耳朵嗡嗡作响。原来老师一直说的是我，她早就发现我不敢看黑板了。胸口像堵了块石头，闷得发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

　　危栓潼坐在我旁边的空位上，他想伸手拍我的肩膀，却又停在半空中，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想安慰我，可那一刻，什么话都没用。

　　接下来的日子更难熬。科任老师像是约好了一样，上课总少不了一句“好好听课”。英语老师指着黑板上的单词，眼神扫过我时，语气加重：“看清楚了，这都是中考重点，别走神。”物理老师讲电路图时，敲着黑板：“听不懂就说，别在下面发呆。”

　　每一句话都像鞭子，抽在我心上。我坐在教室里，感觉自己像个透明的靶子，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窘迫，却没人知道我有多难受。那天下午，数学老师又在课堂上发火：“你们耳朵是长茧子了吗？说话都不听？”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我心里的火。委屈、愤怒、无助混在一起，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有那么一瞬间，我真想冲上去，扇她一巴掌，问问她为什么从来都不问我为什么不看黑板，为什么只知道指责我。可我最终只是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

　　放学铃声响起时，我没像往常一样等危栓潼，而是抓起书包就往楼下跑。操场上的同学笑着打闹，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可这些热闹都跟我没关系。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感觉自己像被泡在冷水里，连周围的空气都是冷的。

　　危栓潼追上我时，手里拿着我落在教室里的笔。“别跟自己较劲。”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我抬头看他，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为什么他们都不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风把我的哭声吹得很远，路边的路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落在我身上，却照不进心里的阴影。我知道，初三的噩梦，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