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未送出的作文
九月的第十天,我把书包从书桌底下拖出来,拉链上的锈迹蹭得手心发涩。打开翻了翻,里面还躺着半本没写完的物理练习册,和一张折得整齐的作文纸——那是上周语文课的作业,题目是《藏在时光里的小秘密》,我写的是余光恐惧症缠上我的那些日子,却始终没敢交给老师。
“真不打算去了?”危栓潼靠在门框上,校服领口别着枚高三(1)班的校徽,比初见时多了几分沉稳。他刚从学校晚自习回来,袖口还沾着点粉笔灰。
我把作文纸塞进书包最底层,拉上拉链:“嗯,跟爸说了,请长假。”其实我没说全,爸爸只知道我“社恐犯了,待在学校难受”,却不知道我每天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的指责,看着同学们的目光,有多煎熬。
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踏过四楼的初三(10)班。白天窝在房间里追剧,可屏幕里的甜言蜜语总像隔了层雾;晚上写小说,女主角的台词改了又改,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危栓潼每天晚自习后都会来,有时带杯热牛奶,有时帮我带本高三的复习笔记。
“你现在不读书,将来会后悔的。”他坐在我对面,手指点了点笔记本上的重点,“我高三见过太多放弃的人,后来都在偷偷可惜。”
我搅着杯里的冷掉的牛奶,抬头看他:“至少我现在不后悔。”话虽这么说,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着——我没说,其实每天傍晚听见楼下中学生放学的铃声,会忍不住趴在窗台上看;没说,想起那个总在走廊尽头等朋友的男生,会遗憾连句“我喜欢你”都没敢说出口,更别提被拒绝了。
周三下午,门铃突然响了。我透过猫眼一看,竟然是初三的同桌林小满,她手里提着个塑料袋,站在门口有点局促。
“你怎么突然没有读书了?”她走进来,把塑料袋放在桌上,里面是几包我爱吃的柠檬糖,“班里同学都在问,老师也没说原因。”
我捏着颗柠檬糖,糖纸在手里揉得发皱。原来还有人记得我,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故意逃学”。鼻子突然一酸,我小声说:“我社恐比较严重,待在学校里太难受了……对了,你是第一个主动安慰我的,谢谢你。”
林小满愣了一下,随即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真的吗?不用谢啊!其实你人很好的,之前我忘带橡皮,还是你悄悄递我的呢。”
她坐了会儿,跟我讲了班里的新鲜事——数学老师换了种讲课方式,后排的男生还是爱上课睡觉,甚至提到了我喜欢的那个男生,说他最近总在课间帮同学讲题。我安静地听着,心里像被温水泡过,又酸又软。
送走林小满后,我回到房间,从书包里翻出那篇未送出的作文。纸页边缘已经有点卷边,上面的字迹被我改得有些潦草。危栓潼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轻声说:“其实你也想让老师知道你的难处,对不对?”
我没说话,只是把作文纸重新折好。窗外的夕阳正慢慢沉下去,把天空染成淡粉色。我知道,我放弃的不只是初三的课堂,还有未说出口的告白,未送出的作文,和危栓潼口中“将来可能会后悔”的时光。可此刻,我只能把这些遗憾,轻轻放进书包的最底层,像藏起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请长假后的第一周,我把手机里的视频软件全放进了文件夹深处,桌面只留下三个图标: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网课APP、电子课本、错题本。每天早上六点半,闹钟还没响,我就已经坐在书桌前,跟着屏幕里的老师读英语单词;晚上学到十一点,危栓潼会准时出现在房间里,陪我核对当天的数学公式。
“今天比昨天多学了两个知识点,进步很快。”他翻着我的笔记,指尖划过我写得工整的解题步骤,眼里带着笑意。我捏着发烫的笔,心里满是成就感——原来不用去学校,我也能把知识学会。那时候的我以为,这样的坚持能一直延续下去,能把落下的初三课程一点点补回来。
可第七天晚上,我对着屏幕里的物理电路图看了十分钟,眼皮却越来越重。手指无意识地划开手机,误触了隐藏的视频文件夹,屏幕上突然跳出上周没追完的甜宠剧封面。“就看一集,看完马上学习。”我跟自己说,却没料到,这一集成了失控的开始。
那天之后,我的作息彻底乱了。早上再也听不到六点半的闹钟,往往要等到太阳晒到被子上才起床;书桌前的电子课本积了层薄灰,取而代之的是不断更新的剧集;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网课的打卡记录停留在第七天,手机里的美图秀秀却多了几十张修过的剧照。危栓潼看着我日渐松散的样子,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你当初说要自学的劲头呢?”他站在我身后,看着我对着屏幕里的男主犯花痴,语气里带着点失望。我把手机往怀里一抱,躲开他的目光:“反正现在不用去学校,多玩几天也没关系。”他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身影淡了下去。
也是在那段时间,我在追剧群里认识了阿柚。我们喜欢同一个演员,都爱用美图秀秀给剧照加滤镜,每天从早上聊到半夜,分享彼此的生活琐事。她知道我没去学校,却从没追问原因,只是会在我熬夜追剧时,发来一句“早点睡,别熬坏眼睛”。那段日子,和阿柚的聊天成了我最期待的事,连危栓潼的劝告,我都渐渐听不进去了。
可这份友谊没维持多久。因为一次剧集更新的争议,我和阿柚吵了起来,她说我“太较真”,我说她“不懂剧情”,最后谁也没让步,对话框停留在我发的“算了,不聊了”。那天晚上,我把聊天记录删得干干净净,却还是忍不住对着黑屏的手机发呆——原来连隔着屏幕的友谊,也这么脆弱。
没了阿柚的聊天,我把更多时间花在了追剧上,常常看到凌晨两三点。妈妈敲了无数次房门,劝我“别总对着手机”;爸爸坐在客厅里叹气,说“要不找个轻松点的工作先做着”。可我谁的话都不听,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只躲在壳里的蜗牛,拒绝面对外面的世界。
危栓潼后来很少再劝我学习,只是偶尔会坐在我旁边,安静地看他的高三复习资料。有天晚上,我追完剧抬头,看见他正对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模板发呆。“你想考哪个大学?”我随口问。他转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我想考去南方的大学,那里冬天不冷。可你呢?你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吗?”
我愣住了,手指停在手机屏幕上。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积灰的电子课本上。我突然发现,这半个月来的追剧、玩闹,不过是在逃避——逃避学习的压力,逃避未来的迷茫,可逃避终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是那时候的我,还没勇气承认这个事实。
